陈塘关的方寸小国里,几个少女聚在一间茅舍,一边织布一边嘻嘻谈笑。
“你们知道吗?风儿昨天夜里把雀叫出去,想把自己织的罗带给他呢。”
女孩们发出嫉妒的叹息,风儿是部落里最美丽的少女。
“风儿拥有雀的身体,我好嫉妒啊,雀生得那么美,与他做欢该是如何的人间乐事?”
“嘻,没有,雀没有接受她,风儿哭得好伤心,我当时蹲在草丛里撒尿,全听到啦!”
女孩们顿时又为风儿不值:“风儿他都不爱,他究竟要怎样的女子,难道是天上的神女吗?”
一个女孩气哼哼地说:“雀只爱他自己,雀是天上人,我们在他眼里只是灰不溜秋的小蚂蚁。”
经过的雀听到女孩们的胡言乱语,无奈地挑唇一笑。他招手唤来正啃食青草的雌鹿,翻身骑上,飘飘地去了。
十年过去,雀已经出落为天底下最俊美的少年,金环在身,红绫飞舞,身边伴着一只皎若霜雪的雌鹿,更衬得他像天上人,与周围面黄肌瘦、龅齿脏污的族人格格不入。
他终日骑鹿入环抱部落的群山游猎,除了天赋异禀的雀,谁也不敢进山,出海打渔好歹有龙王爷庇佑,山野确实物产丰腴,但山里充满了剑齿虎、豺狼等食人猛兽,甚至妖怪。三年前,就有一只初成人形的虎妖冲入部落咬伤了好多人,年仅十二岁的雀,抛出七尺红绫,当着众人的面,将那猛虎寸寸绞碎。
“真是天上人啊。”人们交口称赞。
或去海边游荡,不和任何人说话。
雀是寂寞的。
敖丙的作为让她对当下生活的厌恶达到顶峰,龙王青君固然待她不错,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在敖丙骚扰她时,他们不也视而不见么,当她不胜其烦地反击,他们同样乐见热闹。这是怎样怪异的种族,怪异的家庭?
九湾河水汇入东海的河口处有一尊悬崖陡壁,上立一块巨碑,用金文镌刻斗大的“陈塘关”三字,从此处望过去可见一座以泥土堆砌城墙的城池,那便是李靖的部落。
傲慢的龙族嫌人污秽,一般不轻易涉岸,她只曾把头伸出海面远远望过那些人员衣衫褴褛的贫困部落,而李靖的方寸地盘是距离龙宫最近的,亦是东海龙族主要的“施恩”对象。
龙宫没什么特别的禁令,这些龙君在海里没有天敌,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经常四处寻欢作乐各自跑得不见人影,很多时候十天半月不回来。
她一时不想接近人,只想去山里触碰一下泥土,闻一闻花香,她觉得自己是有前世的,尽管之前从未上过岸,但残留的记忆告诉她世上有这些东西存在。
敖骊在部落周边的山里走了两天一夜,无惊无险,小鸟见她就飞,猛兽撒腿逃跑,稍微有点智慧的妖闻到龙气,直接屈膝求饶。地上的空气更温暖更明亮,但众生的恐惧同在海底没什么区别。
我跟他们没什么区别,她自我厌恶地想,每日屠戮生灵无数以慰口腹,只是面对殿内成百上千鲛人的无声呐喊始终不安,她很早前就从自己房间撤出了那些尸体,但敖光竟以为是不好用,又杀了十几只鲛人给她。
多恐怖啊,他们太像人了。
这真是又可耻又可憎,又可憎又可耻。
天底下根本没有什么天经地义的事。
“姝子?”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明眸皓齿的少年,素色长衣,被发赤足,正歪着脑袋看她。
是他!岁月改变了他的容颜,但那金环红绫她是认识的。她很惊喜,但表面不动声色,故意兀自往前走。
少年果然追了过来:“姝子,此地危险,多狼虫虎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走?”
她说:“我不怕狼虫虎豹,还有,我不叫姝子。”
他笑了: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你的名字,我在赞你美丽。”
她脸红了:“你真……”眼睛一瞥看到少年身边亦步亦趋的美丽雌鹿,“这鹿是你的?”倒不怕她。
被云遮住的太阳漏出一线阳光,落在白鹿圣洁的身上,霎时流转的九色光华喷薄而出,似幻觉一般让她眩晕。
“九色鹿,乃林中仙鹿,我的朋友。”他爱怜地抚摸大鹿的头,“你想摸一摸她么?”
雌鹿美丽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敖骊却摇摇头,转身走到近旁的溪边,伸手抓出一条小鱼,咔哧咬下头颅。
一人一鹿风中石化。
“姝……子……”少年声音颤抖了,“你为何……吃这个?”
一条殷红血线淌下她瓷白的下颌,她满脸无辜:“我饿啊。”说着低下头,继续用坚硬的牙撕咬鱼肉,连骨吞下。
九色鹿一溜烟地跑了。
少年道:“即使饿,也不该生吃鱼肉,会生病。”
她想我才不会生病。
拢起鲛绡袖,预备再抓。
“我不许你再吃!”少年突然发怒,红绫飞来缠住她的身躯。
敖骊淡定地立在当地:“哟,这是什么?好厉害。”她愈挣扎缠得愈紧,红绫牢不可破,是件宝物。
“混天绫。”少年皱起眉头,十年前那可恶的东海君便是这么说的。
“我是雀,飞翔云天的雀。”他报上家门。
她扭了扭身体:“雀,你说过你不会伤害我。”
雀莫名其妙:“我几时这么说过?”
“十年前。”
雀愣了片刻登时明白过来,她不仅被混天绫缠得窒息,亦被雀的拥抱箍得喘不过气来。
“小东西,是你。”雀捧起她的脸,用唇舌拭去她嘴上红色的腥膳,“东海君当真是你父亲吗?”
她大惊失色地扯开嗓门:“你?你干什么你,怎么动手动脚的?”
雀怪道:“我没有啊,我明明只是动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