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城。
熙熙攘攘的街市比以往更加沸腾了,不少身着不同颜色家袍的修士们,有的坐在街头的茶馆里,有的住在巷尾的客栈中,他们来参加的,是金家这一次的百家清谈会。
距离上一次金麟台的集会,已经过去了三年。三年不长不短,但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因这次清谈会,是敛芳尊金光瑶,也就是统领百家的仙督举办的第一场清谈会。以往金光瑶虽为这样的大型集会忙前忙后,但主角永远是金光善。而近日金光善忽然去世,金凌尚年幼,金光瑶便成为了当之无愧的金家宗主。
关于金光善的死,修真界向来众说纷纭,当然,众人心照不宣的是金光善的死并不光彩。据说金光善一生风流,最后竟死于马上风。这样的丑闻,对于金家而言自然是极力要掩盖的,然而这消息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各地,成为人们茶余饭后一桩津津乐道的谈资。
“那便是敛芳尊吗?果然如传言中所说,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啊,让人没来由就感觉亲切。”金麟台上,一个世家修士遥望着须弥座上的人,咂咂嘴道。
“敛芳尊向来以八面玲珑闻名,关于他的事迹倒有不少呢。”另一修士转了转眼珠,似乎是有很多话想要讲,但却被好友打断了:“敛芳尊左首那位仙子是谁?虽然容貌并非绝色,但胜在气质不俗,这等清丽的佳人,之前怎会从未听说过?她又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和仙督平起平坐?”
修士看了一眼,道:“那是凌波仙子,听说之前也曾是金光善的私生女,名叫金光惜,因为之前帮了金宗主不少事,兄妹之间关系很好,所以金宗主上位之后,立刻就替她认祖归宗改了名字。”
“私生女?啧啧,现在的金宗主不也……哎,这金家可真够乱的,金光善可真是四处留情,难怪最后……”提问的修士压低了声音,眼中一派兴奋神色,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话虽如此,但这金家的人,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呐。”
说话间,锣鼓声响起,清谈会正式开始。二人也就截住了话头,老老实实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清谈会上,除了例行的宣讲以及发言,很多人也将目光移到了这位第一次出现在公共场合的凌波仙子身上。不少世家子弟跃跃欲试,倒不是为了这凌波仙子本人,而是因为与仙督结亲,以后的前途实在是不可估量。
说来讽刺,曾经的金光瑶为私生子身份时,人人对他避之不及,现在却趋之若鹜,将攀上他家视为头等荣幸的大事。即使心中仍有些许对其出身的轻视,但也在现实之下被迫收敛了起来。
金光惜端坐在上首,俯瞰着铺满金星雪浪的金麟台——曾几何时,她也是台下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坐在这个位置上,举目望去甚至可以看见兰陵城热闹的街市。
一双清亮的眸子比起三年前来,更加平静无波,眉间一点丹砂,肤色被金色的衣服衬的更加白皙,这无意间为她看上去的样子增添了几分清冷,即使她本心并不想如此。现在的金光惜与曾经的沈惜,最大的区别就是这种气质,或许是修为进步迅速的原因,现在的她看上去不再是当年那个单薄孤苦的小姑娘,而是一位万众瞩目的世家仙子。
然而,她看似平静的眼中,却带着隐隐的担忧。即使是坐在那里,似乎也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但极力维持着不让人看出端倪。
“金宗主,听闻那常氏灭门案的元凶薛洋,现在就被关押在金麟台的地牢中,先前的金宗主对此事一再回避拖延,如今您成为仙督,正是一□□气的好时机,相信您不会如您父亲一般,让天下人失望吧?”清谈会进行到一半,云中柳氏宗主率先站了起来,向金光瑶道。
金光瑶微笑道:“那是自然。关于此事,我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即使薛洋曾为我金家客卿,既然他做下那等伤天害理之事,兰陵金氏也绝不会姑息。”
柳宗主作了一揖道:“那便好,还希望金宗主言而有信。栎阳常氏一事,虽多有波折,但元凶薛洋这一事实早已为天下人所信服,这等残忍毒辣之人,还是尽快清理为好。”
金光惜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隐忍的悲伤,微微向哥哥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无法说什么,只得装作无谓的样子。只是那双交叠放在腿上的手在微微发抖,显示出她极为不安的情绪。
当年薛洋给她讲起童年之事的时候,并未说出他的仇人正是栎阳常氏的常慈安。因此后来的常氏灭门案,她虽有所怀疑,但并未对号入座。直到近来这桩旧案被重新翻了出来,由当年仅存的蛛丝马迹层层追踪,最终指向了薛洋。这便引起了众怒,清理薛洋的呼声日益高涨。何况薛洋名声向来恶劣,不少人借此机会想要公报私仇,让那个夔州小流氓尝尝死亡的滋味。
比起最初的震惊与心痛,金光惜现在只觉得无比担忧。她并非圣人,无论薛洋曾经做的这件事多么伤天害理,对于她而言,也绝对不愿看见薛洋被杀。那样的事,根本无法想象。就算是薛洋被关在里面一辈子,那也是理所应当,她愿意进去陪着他。但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清谈会散场之后,金光瑶甫一回到斗妍厅,就看见自己的妹妹在里面等着,见到他来,竟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声音恳切:“哥哥,求求你……别杀他。你关着他也好,我愿意去里面陪着他,也好堵住悠悠众口。我可以出面,这一切都由我来承担,与哥哥你没有关系……”
金光瑶想扶起她,金光惜却执拗地不肯起来。金光瑶叹了口气,道:“阿惜,你何至于此?你知道的,我不会真的杀成美。”
“哥哥好不容易才坐上这个位置,为了巩固人心不得不如此,我知道……但我执意保他,便是给哥哥添麻烦,这一跪是为了请罪。”金光惜咬了咬牙,坚持道,“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阿洋他……”
金光瑶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个苦笑:“我知道阿惜你对成美情意深重,但成美也是我的朋友,难道我的心便是石头做的?我说不会杀他,并非敷衍你,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只能有一个办法了。”
金光惜黯然的眼中出现了几分希望的光彩:“什么办法?”
“你先起来吧。”金光瑶将她扶起来,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金光惜愣了愣,终是含着泪点了点头。
“这个办法,虽然成美要吃些苦头,但也是唯一可能保全他的办法了。”
“我知道,多谢哥哥。”金光惜收回眼泪,郑重道。
“我会将他放在蜀东一处名为义城的地方,那里大雾弥漫,人迹罕至,重伤者定无生还可能。这也可以让那些人相信了,至于接下来的事……”金光瑶缓缓道,“阿惜你便要多多费心了。”
金光惜道:“好,我会孤身前往义城,定不会让旁人看出任何问题。”
“如此便好。”金光瑶似乎也稍微放了心,“在此之前,我不便去看成美,你若去看他,别忘了告诉他,让他不要太恨我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容,金光惜也露出些笑意:“好,我去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