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东山(1 / 2)

萧庭又在蝴蝶谷住了半月有余。这日颜卿正在院中练剑,见一个身着白衣但满身污泥,年纪与萧庭相仿的男人往这边走来,跑出去道:“你是谁?”那男人疲惫不堪,道:“小娃娃,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么?”颜卿道:“还有我师父和我姑姑,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那人道:“我姓段。”

颜卿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段思源道:“我是来找人的。”颜卿道:“你找谁啊?”段思源心想:“这地方如此偏僻难找,恩公不知在不在这里,血迹是在山崖处消失的,可这崖这么高,即便恩公在这里,也不知是死是活,只得碰碰运气了”,道:“我来找一个受了伤的人,小娃子,这段时间,有人来过这里么?”

颜卿心想:“师父就是受了伤来这里的,他要找的怕是师父,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跑到屋里拉着楚婉盈道:“姑姑,有一个人在外面,他说来找一个受了伤的人。”楚婉盈思忖:“难道是来找庭哥的”,道:“卿儿,你带我去看看。”

萧庭也听到了颜卿的话,心想:“莫非真有人追到这里来”,收了真气,出来道:“你们待在这里,我去看看。”萧庭刚出院门,段思源激动不已,喜道:“恩公,你果真在这里,真叫我好找啊”,见他精神抖擞,便道:“恩公的伤势已经无碍了么?”萧庭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旁人,道:“找我什么事?”段思源道:“永嘉决战那日我见恩公身受重伤,所以四处寻找恩公。”萧庭道:“我没事了”,遂转身进了院子,不再搭理他。

段思源见他语气冷淡,转身便走,不知所以。楚婉盈见萧庭进屋,忙问:“庭哥,有什么事么?”萧庭道:“没事。”颜卿也问:“师父,那人是坏人么?”萧庭道:“不是。”楚婉盈道:“既如此,卿儿,你去请他进来吧。”颜卿道:“好”,走到院外对段思源道:“我姑姑请你进去。”

段思源进屋后,楚婉盈见他面容疲倦,满身泥垢,道:“公子快请坐吧。”段思源道:“多谢姑娘。”楚婉盈接了一碗水,笑道:“公子赶了很远的路,先喝口水吧。”段思源道:“这里着实不好找,我在崖底找了十几日才找到这里。”楚婉盈笑道:“公子贵姓?到这里干什么?”

段思源看了一眼萧庭,道:“在下段思源,是来找恩公的,三个月前我听说林大侠约恩公腊月二十在永嘉十二峰决战,此事原是因段家而起,我和夫人甚敢不安,因此腊月二十那日我也去永嘉十二峰观看恩公和林大侠那场大战,战后听得众人议论要围攻恩公,本欲下山去告知恩公,只是我不通武艺,待我赶到时恩公已经不知去向,我到林中看到四五十具尸体,本以为恩公已经遇害,可却未在其中发现恩公,心下大喜,心想恩公一定还在人世,便循着林中的血迹到了一山崖处,我看血迹在崖边消失了,没有头绪,便想到崖底来看看,没想到找了五六日才找到崖底,又找了好些日子才找到这里。”

楚婉盈道:“辛苦段公子了。”段思源道:“恩公,那日我见你受了林大侠一剑,不知伤势可好些了么?”萧庭自顾自喝茶,并不答话,楚婉盈忙道:“段公子放心,庭哥的伤已经好很多了。”段思源听楚婉盈此言,已然猜到了两人的关系,但见楚婉盈肤白貌美,容色绝丽,与萧庭倒是郎才女貌,不由得笑道:“如此便好,恩公无碍,我们夫妇二人便可安心了。”

楚婉盈巴望着他多说一些萧庭的事,但想到他千里迢迢赶来,定是饿极了,道:“公子可吃过东西了么?我去给公子热点饭菜吧。”段思源带的干粮昨日一早便吃完了,现下当真饿极,道:“多谢姑娘。”楚婉盈道:“不必客气”,又道:“卿儿,你来帮姑姑的忙好不好?”颜卿向来很听她的话,道:“好。”

段思源见萧庭不爱答话,楚婉盈和颜卿二人离开后,他也不再说话了,心道:“恩公脾气好生冷淡”,待楚婉盈和颜卿二人端了饭菜上来,段思源方觉松了一口气,吃了几口菜,道:“姑娘手艺真好。”楚婉盈笑道:“谢谢公子”,又拉着颜卿坐下,对萧庭道:“庭哥,那个林大侠是谁啊?”

萧庭道:“林穆,是现在的武林盟主,腊月二十那日,我和他大战了一天,最后两败俱伤,我胸口那一剑便是他伤的。”楚婉盈思忖:“那个林大侠是武林盟主,那武功一定很高了,庭哥和他打了那么久,没想到庭哥的武功竟然这么厉害。”

楚婉盈又对段思源道:“那段公子为何说此事是因你家而起呢?”段思源道:“这要从中秋那日说起,我和青城派掌门吴量本是结义兄弟,中秋那日他到我家中过节,说要收我儿为徒,我夫妇俩高兴不已,第二日便一起送我儿段浪到青城派,没想到这是吴量的奸计,他贪图段家家产,勾结虎鲸帮的人欲在途中杀害我们一家三口,幸而遇到了恩公,恩公杀了吴量和虎鲸帮的人,在马道边的酒馆里救了我们一家三口,可是当日那酒馆老板逃了,跑到青城派报信说恩公杀了他们的掌门,青城派的人畏惧恩公,遂联合许多门派到林大侠处,请他出面对付恩公,这才有了永嘉那一战。”

楚婉盈暗道:“原来那一战竟是因为救人而起,却不是杀人”,暗自开心,又想:“段公子为了找庭哥,竟然连春节也未回家,当真有心”,道:“公子春节未归,一定很想念家人吧。”段思源笑道:“哪有不想的?不过若没有找到恩公,我们夫妇问心有愧,这年也是过不好的,现下见恩公平安无事,我正好回去给夫人报个好消息”,过了片刻,又道:“恩公既然已无大碍,二位可要离开这里?”楚婉盈听他如此说,脸上一红。

颜卿听段思源说“二位”,忙道:“师父和姑姑离开,我也要离开。”楚婉盈看着他笑道:“你放心吧,不会撇下你的。”段思源见状,已知他们有离开的打算,道:“不知恩公和姑娘打算何时动身?要去何处?若是顺路的话,可以同往。”楚婉盈看了一眼萧庭,没有说话,萧庭道:“我的伤很快便可痊愈,你想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

楚婉盈道:“段公子一定急着回家见夫人孩子,不如我们明日走吧,段公子长途跋涉,休息一日再赶路。”段思源道:“那你们打算去什么地方?”萧庭沉吟片刻,心想:“以往我在江湖中漂泊惯了,江湖险恶,如今带着她和卿儿,实在不便,若去关外,恐她住不惯,不如去那儿吧”,便道:“洞庭东山。”

段思源道:“如此甚好,我家住平江府,和洞庭东山正好在一处,恩公和姑娘若不嫌弃,可到段家庄盘桓几日。”萧庭脱口道:“不必了。”段思源面色尴尬。楚婉盈心想:“段公子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找到庭哥,这么回绝他是不是太不留情面了”,忙道:“庭哥,不如我们去玩玩吧,我和卿儿在这待了几年,出去之后想到处看看。”萧庭听她此言,道:“随你吧。”段思源知道楚婉盈是为他留情面,心下感激,暗道:“恩公对旁人冷冷冰冰的,对这姑娘倒是很好。”楚婉盈笑道:“谢谢庭哥。”

次日,楚婉盈找了身干净衣服给段思源,四人用过早饭后便动身离开,到了永嘉县城中,四人雇了辆马车,一路向北,颜卿一路上兴奋不已,四处蹦跶,几人行了七八日才到平江府段家庄。段夫人盼了月余,下人刚禀报段思源回来了,她便火急火燎地出来迎接,见到段思源,忙道:“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可急死了。”段思源道:“恩公也来了。”

段夫人忙走过去道:“恩公”,萧庭并未答话。段夫人看到楚婉盈,心想:“这姑娘生得真美,脸蛋和五官竟像是画的一般,想必是恩公的夫人了”,又看到旁边的颜卿,想:“那这男孩儿必是他们的孩子了。”段思源见萧庭未开口,忙道:“夫人,这位是楚姑娘。”

段夫人听“姑娘”二字,暗道:“原来他们还没成亲”,笑道:“楚姑娘真是天生丽质,不知姑娘芳名?”楚婉盈笑道:“我叫楚婉盈,姐姐呢?”段夫人道:“我姓王,单名一个媛字。”楚婉盈道:“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姐姐花容月貌,和这名字相称极了。”段夫人笑道:“妹妹过奖了。”

段思源又道:“这孩子是恩公的弟子。”段夫人笑道:“这孩子看起来和浪儿一般大呢,能拜恩公为师,真是有福气”,又俯身对颜卿道:“你叫什么名字?”颜卿笑道:“我叫颜卿。”段夫人道:“你几岁啦?”颜卿道:“七岁。”段夫人摸了摸颜卿的头,起身道:“几位先进屋坐吧。”

段思源道:“这几日奔波劳累,恩公和楚姑娘今日先在庄中歇息,明日再让夫人带姑娘和这孩子到外头逛逛,不知几位意下如何?”楚婉盈心想:“庭哥本就是因为我才来这里的,若是在这儿住下庭哥会不会不高兴啊”,遂看了萧庭一眼,萧庭知道她的心思,他虽不觉疲累,但考虑到楚婉盈,仍然说道:“就这样吧。”

楚婉盈知道他顾念自己,心里暗喜,道:“那咱们今日待在这里,明日去洞庭东山,回头再逛吧。”萧庭笑道:“好。”几人进了大厅,段夫人去张罗款待他们,段思源也跟去,把这段时间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了段夫人,段夫人也借机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他,夫妇二人兴奋不已。

几人吃过饭后,段夫人便领他们到东厢房安顿下来,颜卿自小生活在山谷中,如今见什么都新鲜,一点也不疲累,吵着要四处玩,段夫人便叫段浪陪他在庄中玩耍,自己拉了楚婉盈到阁楼中聊天,萧庭向来不喜欢与旁人说话,便在屋中练功。

次日辰时,萧庭等人便动身去了洞庭东山,段思源夫妇心想他们对此地不熟悉,也一同去了。洞庭东山乃是延伸于太湖之中的一个小岛,三面环水,此地景色秀丽,白云漫卷,碧水幽幽,峰峦叠嶂,湖光与山色相映成趣,与天相接,更显浩荡,岛上苍柏翠竹林立,四季常青。几人荡舟与太湖中,见周围景色雅致,心情也尤为舒畅。

离岛不远时,几人看到岛上青翠之中点缀着红影,颜卿开心道:“师父,那边红色的是什么?”萧庭道:“红梅。”楚婉盈笑道:“庭哥,这里风景如画,当真像人间仙境般。”萧庭望着那岛,似有所思,过了片刻,道:“你喜欢么?”楚婉盈道:“自然喜欢。”

段夫人道:“这地方冬日里便是这般景致,若是到了春日,一定更美。”段思源心想:“这里景致虽美,却不像是住人的地方,不知恩公为何要来此处”,本欲开口询问,转念又想:“若是问恩公,他定是不答的,且随他们走吧。”过不多时,几人便下船登岛。颜卿蹦蹦哒哒地走在前面,萧庭和楚婉盈一同慢行,段思源夫妇跟在后面。

几人沿着山间小径向岛深处走去,此处乃是山地,行了一会儿,萧庭轻道:“累不累?”楚婉盈听他关心自己,心下欢喜,抿嘴笑道:“不累”,又退到段夫人身边道:“姐姐可累么?”段夫人笑道:“我时常出门处理段家生意上的事,路途奔波,早就习惯了,这才走多久,哪里就累了?”楚婉盈笑道:“姐姐现在是有身子的人,自然不同了。”

段夫人奇道:“妹妹怎知我有身孕?”楚婉盈道:“我会些医术,昨日姐姐同我聊天的时候,我搭到姐姐手腕上便知姐姐有身孕了。”段思源虽已知道夫人有孕,此时听到,还是开心,笑容满面。段夫人心道:“这妹子心细又体贴,难怪恩公喜欢她”,笑道:“妹妹真是贴心,你放心好了,我没那么娇弱。”楚婉盈道:“那便好。”

此时却见颜卿一蹦一跳跑回来道:“师父,姑姑,前面有一个大房子。”萧庭“嗯”了一声,其余三人都惊讶不已,楚婉盈上前道:“庭哥,这里怎么会有房子?”萧庭道:“这房子很多年前就有了,我幼时曾在这里住过。”几人又向上爬了半晌,果然在半山腰处看到一座依山势而建的宅子,大气却不失雅致,自山腰延伸至山顶。

楚婉盈道:“这房子好漂亮啊”,朝四周环顾了一下,又道:“庭哥,这山叫什么名字?”萧庭道:“莫厘峰。”段夫人道:“这里景色怡人又清净,出入也方便,若是住在这里,真是不错”,抬头一看,这宅子并无匾额,便道:“不知这宅子叫什么名字?”楚婉盈见萧庭没说话,也道:“对啊,庭哥,这宅子叫什么?”萧庭道:“没有名字。”

楚婉盈道:“真是可惜,这里美极,若再有个好听的名字就锦上添花了。”萧庭看了一会儿,道:“曲径入幽林,翠峰排云烟,身居清宫里,心悠江湖远。”段思源道:“恩公武功如此高强,竟也精通诗词。”楚婉盈听他诗中之意是日后不问江湖事,想他一身武艺,这么做当是为了自己,心下感动,道:“这首诗前三句的末尾第二字连起来正好是‘幽云宫’,这个地方就叫‘幽云宫’吧。”萧庭本有此意,笑道:“好。”

段夫人道:“这两边柱子也是空空的,若是再对个门联就更好了。”萧庭环视一下,道:“乘风御剑烟波里”,楚婉盈接道:“踏月行歌云水间。”段思源笑道:“如此甚好。”几人又一同到了宅子里,只见里面亭台楼榭错落有致,布局精巧,只是久无人居,积了许多灰尘。

段思源道:“这宅子当真雅致,只是若要居住,需得花一番功夫,不如恩公和姑娘这几日暂且住在段家庄,待我命人将这里打扫一番,再住不迟,也好把门口的匾额和门联都加上。”段夫人也道:“我看卿儿和我家浪儿玩得投机,让他俩多玩儿些日子也好,我也有好多话想和妹妹说呢。”萧庭“嗯”了一声,楚婉盈转头笑道:“那就多谢你们了。”段夫人道:“妹妹别跟我客气。”几人又在宅中逛了逛,才一道下山回到段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