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梅喝了一口水,说道:“我觉得自己很笨很没用。拼死拼活才考上大学,可是大学里的课程我学得太费劲了,尤其是高等数学我怎么都学不会。你知道吗?我星期日回家,发现父亲凌晨两点就起床了,他要去码头搬货。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很不好。我很想早点毕业找到工作挣钱,替家里分担一点。可是我连最简单的学习都没办法,我的高数已经补考了,再不通过就要重修了,我真的好害怕。”
她的压力真的很大,否则也不会对着一个不算太熟悉的舍友,将心中的话一咕噜全倒了出来。有时候我们遇到无法躲避的压力,最害怕,最不想面对的其实是最亲密的家人。
陆遥自问不是善良热心的人,但是张秀梅的话有一点触动了她,就是关于父亲的那一部分。陆遥父亲在她上小学的时候辞去铁饭碗,下海经商。在生意步入正轨之前,也经历过一番波折。起先是开饭店,可由于不善经营,很快就倒闭了,将一辈子的积蓄也砸了进去。为了生存,开始到处打零工,上过工地,开过出租。为了攒齐她的学费,连续三天三夜在码头搬货运货,回来的时候连衣服带人都是黑的,倒头就睡了一天一夜。即便如此,心中经商的渴望竟也一直未灭,没过多久又做起了小本生意,直到越做越大。
“谁说学习是容易的,学习如果容易,你的高数也不会挂科了。”陆遥的话使得张秀梅一愣,怎么好像有点不对,通常不是应该先安慰她吗?
“我从来不觉得学习是容易的事。也许世界上确实有聪明的天才,但是你我肯定不是。学习肯定要花死功夫,当然除了用功,也要讲方法。我的高数虽然不算太好,但是及格肯定没问题。如果你愿意的话,有问题可以问我。”
“你愿意吗?”陆遥看着她,神情真挚。
“当然愿意,只是这样的话太占用你的时间了。”
“这倒没关系,高数我本来就记了笔记,只要花几天时间熟悉整理一下就可以了。而且反正我每天自习。”
“可以吗,会不会太打扰你了。”
“当然可以。但是我有一点要说明。我们只能尽力去做,结果无法决定。所以暂时先不要去想挂不挂科,只是全力以赴,你能做到吗?”
张秀梅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她慢慢睁开眼睛,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陆遥今年报了一门注会科目,需要抽时间复习。英语四级也迫在眉睫。如今又多了一项新的任务:复习高数。闲书自然是看不了了。再次遇到凌峰时,陆遥只说了一句“书没看完,先给你吧。”凌峰尚未回话,陆遥就将目光移至一旁的英语四级词汇。
“你好啊。”旁边的女生笑意盈盈和他打招呼。
“你好。”
“你俩交换信物呢?”下一句却语不惊人死不休。
凌峰噎住。
陆遥给了孙清一个爆栗。
“干嘛,你这书很厚知不知道,闹出命案怎么办。”
“活该,谁让你胡说八道。”
“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某人仍不死心继续追问,陆遥硬把她头掰回,同时捂住她的嘴,大概怕她再冒出什么惊人之语。
马哲课时间长人数多,这样的课特别适合发呆。凌峰百无聊赖,渐渐将目光移至前方的女生。她一直埋头看一本厚厚的书,手中的笔写写停停,头未抬过一次。旁边的女生在看一本小说,偶尔发出压抑的笑声,看到兴头会和她说着什么,她回应的同时也未停下手中的笔。
毫无疑问,凌峰想和她说话、面对她、了解她。但他同时发现自己不再是第一次见她时的那种从容心态了。他无数次酝酿,却直到课结束也未有勇气开口。这种犹豫不决、畏惧不前的感觉平生仅见。
一个深夜,凌峰翻身时从梦中醒来。窗外传来沥沥的雨声。他坐起身,拿起床头的王小波选集,静静抚摸着。好似在抹平心中一处无形的褶皱,一遍、两遍、就这样无限循环下去。心中焦躁渐歇,取代的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窗外雨声忽远忽近,格外凸显夜的悠远空旷。他就这样坐在床前听雨,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