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起,贺一峰后背透出了汗渍。
深宅老屋本该是凉爽的,脚下的青石板还渗着丝丝凉气,水池边也鼓荡着些许微风,一下一下拨弄出圈圈水纹。无奈四周民居都安上了空调,白花花的大方块蹲在阳台下,呼啦啦对着王家院子传送热量,令人无端生出憋闷之感。
两只花脚大蚊嗡嗡叫着从侧边俯冲袭来,被贺一峰三两下挥开,转而飞向王铎,停在他额头上,左右各一只。
王铎毫无察觉,兀自沉浸在回忆中,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苍老坚固。
贺一峰见他久久没有开口,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唉……”王铎哀叹一声,眼中流露出倦意。
自古英雄怕白头。贺一峰觉得他的每一份叹息、每一个动作,都令人不忍。他低下头去,装作品茗,听耳边王铎沉声说下去。
“不知是否有人恶意煽动,村里开始流传着一条令人鸡皮疙瘩爬满身的流言,说王纂媳妇是狸妖,她的东西都是用动物尸块掺着咒语做成的,会吸人精气,折人阳寿。那个时候,乡民多崇信巫蛊之术,家家都供着神龛,生了病会请巫师驱邪祈福,每到年关还有大规模的祭祀活动。王纂媳妇所展现出来的技能,人们一开始感到新奇,却经不起谣言冲撞,众口相传,越传越玄,后来竟然整个乡里要求王家清除妖孽,以保平安。”
“这一段事情,祖上没有记载细节,因此我也不知详情。只知道在王家竭力保护之下,王纂二人仍遭到了因恐惧而疯狂的乡民们极为残酷的对待,竟然在王纂媳妇临盆之夜推了辆板车仓皇出逃。那娃是横位,乡里很多人听到她惨叫了一路,一直没入深山之中。王家老祖母也是愤慨之极,硬撑着跟随两人一起出走,一边为难产的孙媳妇接生,一边靠丫鬟的搀扶勉力跋涉,从此再没有回来。”
贺一峰倒吸一口气,没想到王纂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你看。”王铎抬手指向天边。
高低错落的一片屋脊后面,是巍峨的群山,青鸾叠嶂,云雾缭绕,以合围之势将三坪乡牢牢包裹。其中东北方向最挺拔的两座峰头,有如两扇天然石门,把锁住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大道。
这条大道约有八车道宽,连接乡口与通往县里的公路,总长超过15里。其路面平整,周边崖体削减得体,坡度适宜,即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的侵袭,又预留出足够的空间供货车伸展,其质量比起县公路不知好上多少倍。
与常见的盘山路不同,这条大道直接从无数山峰间的空隙穿过,远远看去好似有灵性一般。贺一峰第一眼看过去,不由得地感叹这些山峰生得奇特,怎么会刚好在大道行进的地方留出空隙来?
“这条道有个名字,叫纂道。”
“栈道?”
“不,纂道,王纂的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