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掌柜这一告,实则勉强,稍有些眼力的人都说这场官司打不起来。
王家也是这么认为,因此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可是昨儿夜里,与王家交好的里长派人来通知,与药房掌柜这场官司需谨慎以待。虽然对方不占理儿,但托了县里某些关系,是有备而来。
众人知道掌柜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在县衙里谋了个文职,专门负责处理民事纠纷。尽管职位不高,但身为县太爷了解民情的眼线,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重量。掌柜托货郎带了家中珍藏多年的老须参酒和虫草给他,并附书信一封,言辞恳切,甚至答应将索赔回来金额的三成相赠,终于换得了县里一纸公文,下令三坪乡严肃对待,酌情审理。
“酌情”两个字,令里长打了个寒战。这意味着不管判得如何有理有据,只要不合其心意,都能找出错处来。
这场官司的控诉力不足以正式过堂,按程序先定了个日子私下调解。
调解地点选在晒谷子的围场。
里长是个聪明人,为了避免掌柜耍横,他组织了大批乡民前来旁听,众人一起评个理。
汉子村妇们最喜欢来事儿,到了这一天,围场竟似比过节还热闹,嗑瓜子的,编藤条的,下石头棋的,一边闲聊一边等着瞧怎么个判法。
掌柜伸长了脖子,等着几位被告前来赔钱。等来等去,只有王纂两口子姗姗来迟。
当初给掌柜修房子的工头已经去世,只留下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入了别人家的户籍。论情论理,这笔赔偿怎么也算不到她婆家头上,因此并没有出席。
而钱庄老板在县里的背景远远比掌柜更有来头,得罪不起,也可以不用参与这场纷争。
唯一依约前来的只有王家。
其实王家也能够置之不理的,但王纂开了一个卖手工家什的铺子,哪怕为了自己的生意,也必须来向乡民澄清一下。
里长敲响铜锣,宣布调解开始。掌柜声泪俱下将事情一一陈述,现场渐渐安静下来,几十双目光集中在王纂和他媳妇身上。
王纂闷着不开腔,任掌柜拐弯抹角地指责。待掌柜说完了,只问了一句:“掌柜识字么?”
掌柜挺直腰板,捻须答道:“当然,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他面带得意之色,声音也禁不住提高几分。肚子里这点儿墨水一直是他最为之骄傲的事。
王纂说:“那个罐子的确是会消失的,我已经在罐子上贴条提示过了。”
掌柜一愣,仔细回忆了片刻,问道:“你是指罐子上写着月份的纸条?”
王纂点点头。
“那不是酒的保质期么?”
“不,是罐子的保质期。”
此话一出,众人哈哈大笑。
从来没听说过罐子还有保质期的,而且只有一至三个月,到期便破损。掌柜嘴角上翻,眉开眼笑,这小子居然说出这么不实诚的话,这场官司有着落了。
王纂媳妇见夫君受到大伙儿嘲笑,眉头皱了起来。
她大着肚子,从身后踢出一个小陶罐,慢慢踢到围场中央。她虽然长相算不上漂亮,皮肤也略嫌粗黑,但胜在身形硕长,四肢优美,走动间有说不出的美感,一下子就吸引了现场的目光。
她向周围屈膝道了个福,怯生生说道:“各位父老乡亲,这个罐子与当初送给药房掌柜的一样,只是小了一些。它的保质期只有一天。”
里长好心地提醒道:“一天?小娘子,莫讲笑啊。”
王纂接道:“掌柜,您是识字的。听父亲说书信和罐子上月份的还是您念给大家听的,因此对于保质期的事,您不能说不知道。”
掌柜辩解道:“我以为那是酒的保质期。”
王纂掏出书信,递请里长查看。
里长也是识字的,迅速浏览了一遍,道:“信中的确没有说那是酒的保质期。”
掌柜急了,叫嚷道:“胡说,那就是酒的保质期!大家伙来评评理,罐子怎么会有保质期?!”
乡民们纷纷点头,高声声援:“不错不错,王家在蒙人。”
“打不赢官司就算了,别用这么荒谬的借口辩驳啊!”
也有人说:“王纂我们支持你,不用解释那么多,他在无理取闹。”
掌柜老脸黑了黑,转而向里长拱手道:“既然如此,大家伙就看着这个保质期一天的罐子是怎么个破法。如果太阳下坡后这个罐子还好生生的,就请判王家赔偿我的全部损失。”
里长刚想拒绝,却听场里喧扰四起。
“就这么办!”
“好好好,大家就守着这罐子。”
“这下有热闹看了。”
“瞧王纂怎么收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