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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陶罐(四)(1 / 2)

“来来来,尝一尝,神秘果谷酿制,强身健体、滋阴美容的养生圣酒。三钱银子一杯,换您延寿十年,绝对不贵……”掌柜站在门口高声招呼,脸色难得有几分红润。

“哟,您老树发新芽,也是酒的功效?”有人对他打趣道。

“不,我看是女人的功效。”

“赚了这么多银子,女人们都争着往上扑。”

“你眼红了吧?”

“我就眼红咋地了?!”

“掌柜老婆死了十几年一直没钱续弦,这下肯定娶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好好大办一场。”

一个面容颓靡的胖子问道:“喂,老药勺,啥时候喝你的喜酒啊?”

掌柜充耳不闻。他见人来得差不多了,撸起袖子将陶罐搬至面街的柜台上,轻轻揭开封盖。

香气四溢。

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脚软了。

头晕了。

骨头酥了。

神魂颠倒。

人们瞬间又吵攘起来,拼命往前靠,想离这味道近一些、再近一些。

“排好!排好!人人都有份!”掌柜得意地欣赏着众人反应。

排在头一个的汉子付了钱,待伙计点数清楚,便掏出一个小壶往里舀。

“住手!”掌柜急忙阻止。

“三钱银子一杯,不是一壶!”

汉子啐了一口,不甘心地将壶收起来,朝掌柜吼道:“老药勺,你也太抠门了!不许自带酒具,也不提供杯子,叫俺怎么喝啊!”

掌柜早料到有此一问,走到人群中间,向四面拱拱手,解释道:“诸位!诸位!红花尚需绿叶扶持,美酒也需要专门的杯子来衬托。非我吝啬,舍不得几个杯子,而是这酒有个怪癖,特别择酒具。酒装在原配的陶罐中时味道最香,倘若取出灌入其他酒具,味道就会减退;过上半个时辰,酒则变成糟粕,难以下咽。我老药勺无能,找不到合适的杯子,就请各位捧着罐子享用吧。一杯约等于三口,不可多饮!”

“还有这等奇事?”人群窃窃私语。

“是真的,我侄孙女在王家打杂,听说他们也发现了这一点。”一位大爷说道,“王纂前两次带回来的酒都变了味儿,没人相信他,才导致他负气出走,至今未归。”

掌柜点头,附和道:“不错,我也是从王家人那里知道关于酒的喝法。”

众人解除了疑惑,重新站好队,一个接一个上前饮用。

伙计在一旁紧盯着客人喉部运动,三口之后强行将罐子收走。客人们被打断,不但不生气,反而带着满足沉醉的表情离去,丝毫不见酒后的暴戾与冲动。

这酒竟将人们的性子也浸泡得柔了几分,真是不可思议。

日头西沉,又是黄昏时分。

人们忙完了活计,陆陆续续向家走去。各街各巷升起炊烟,一片宁静。

药房掌柜收拾好铺子,回到后院屋中。他仔细检查所有门窗是否关闭严实,又用凳子抵住门闩,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

布包硕大无朋,沉甸甸的,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它放在桌上,发出咕咚一声闷响。里面装着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巨额银子。

他仅用半个月就赚到了手。

本地民风淳朴,但面对如此惊人的财富,不能保证没人动歪心眼。掌柜左看右看,屋里就这一点儿空间,银子体积太大,怎么藏都藏不住。他抱着银子清醒地守了一夜,第二天大早便奔向乡里唯一一家钱庄。

钱庄是村长开的,用百亩农田做抵押,地契压在几位公证人处,十分可靠。他用银子换得一叠零散银票,紧张地揣在兜里,飞一般奔回家。家里没有什么多余的容器,就剩个空酒坛子可用。他将银票放在坛中,密闭封好,在封口裹上层层油布以防渗水,然后在床下挖了个坑埋好。

这一夜起,他枕着万贯家财,睡得格外踏实。

时光飞逝,三年过去。

王纂突然回家了。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早,河水带着刺骨寒气,抹白了两岸花红柳绿。他敲开了久违的家门,一脸热切地与前来应门的三弟抱个满怀。

三弟一时半会儿没有认出他是谁,王纂也兴奋得忘了道明,两人相持好一阵,直到同来的女子开了口:

“这位是三弟吧?初次见面,我是你二嫂。”

二嫂?那旁边这位肯定就是二哥了。三弟这才反应过来,一面往屋里引,一面大声呼唤:“大家快来呀,二哥回来了!”

王纂不但回来了,还带回一个身怀六甲的妻子。

祖母与父亲笑得合不拢嘴,指挥众兄弟将他的旧屋打扫一新,又置办了不少崭新的家具,热热闹闹伺候两人住下。

“回来得好啊,快过年了,合家团圆,好兆头。”祖母泪眼蒙蒙,拉着两人手左看右看,止不住的欢喜劲儿。

“几个月了?”

媳妇含羞答道:“七个月了。”

“这次回来长住么?”

王纂恭恭敬敬地回道:“是的。”

父亲说:“太好了。你以前打猎的一整套家伙我都留着,每半年让人仔细打磨,跟新的一样。”

王纂与媳妇对视一眼,踌躇半晌,说道:“爹,我不当猎人了,杀生太多不好。”

祖母笑道:“对对对,你也是快当爹的人了,为孩子多多积福才最要紧。”

父亲问:“那你打算以何为生?若想学砖雕,我……我可以教你。”

王纂低眉顺眼:“我不想惹大娘不愉快,砖雕是绝对不会碰的。其实内子做得一手好活计,当年装酒的罐子就是她做的,我也向岳父大人学了些皮毛,因此开个手工作坊应该能换口饭吃。”

“好好好,有一技之长,不愁养不活媳妇孩子。我孙儿出息了,开始挑起男人的担子,比你几个兄弟有责任心多了。”祖母面带慈祥,表示支持。

她心里却嘀咕着,那几个罐子平淡无奇,毫无美感,怎称得上是好活计?侄女差点给扔了,还是自己过惯了节省日子,留下来腌了老坛酸菜。定是她久居深山没有见识,现在刚进门不好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试一试。若是失败了,回家总有口肉吃,不碍事。

对了,老坛酸菜放哪儿去了?

腊月时节,万物沉寂,人间却是最忙碌喜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