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1 / 2)

大昱朝,元启年间,都城岁容。

中秋临近,东西两大集市终是迎来了年关前最为繁忙的时候,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便是那被管制着的官道也不能幸免,成了某些胆大之人的足下捷径。

与之相映成趣的却是东边德高望重的镇国公府以及西边才入住不多时的宁安郡公府,冷清的尽显肃杀之气。

一年前这两家的主公因共同平息了一场边陲危急而各得封赏,本该是门庭若市却又都为了三日前的一道赐婚圣旨而闭门谢客。

来颁旨的于公公前脚刚上了马车,赐婚的消息便一传千里,顿时全城哗然。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看好戏,毕竟言家与李家乃是众所周知的一对宿敌。

老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可他们之间那是宜结不宜解,这般令人纳罕的缘分就叫作孽缘,如今还要在一朝一夕间化干戈为玉帛,谈何容易?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可这连平常百姓都懂得的道理,作为天下公认的贤君---成帝又岂会不明白?其中必然是有一番良苦用心在的!

借着有这么一层缘故,圣旨上只拟了令两家联姻的旨意,却并未强行的指名赐婚,也表明了成帝对两位重臣的殷殷期盼。

那镇国公言湛素来低调,家风严谨,对于此事并未表态,家中众人也不敢造次,只紧闭府门,恪守本份。

而宁安郡公李存锡的府里却像是炸开了锅,上至老太太房里,下至厨房里的各位厨娘,各个犹如打了鸡血般兴奋无比,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更有甚者竟以此事打起赌来,只等着郡公老爷选定了哪位嫡出姑娘出阁方能定了输赢。传言沸沸扬扬,铺天盖地,便是那无人问津、自生自灭的文姨娘也有所耳闻。

整个府里最安静的恐怕只有北面的染馨阁了。此处是五姑娘李依瑶的闺阁,是他们一家子搬进新府邸后,作为父亲的李存锡特别赠予她的礼物,也算是那日替他解围的奖赏。

当晚她便一声不吭地带着贴身丫头凌波和两个粗使婆子住了进去。这阁子不大也有些偏,但胜就胜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是个独立的小院外,还配有一间小厨房。

这般式样的闺阁在整个郡公府里也唯是太太膝下的嫡长女---李依琼才能享有,至于其他嫡出的姑娘们则是共住一个大院,庶出的那几位多半还是与自己的生母在一处同吃同住。

说起这位郡公老爷---李存锡,因是老开国侯与老太太的独子,自小宠溺过甚,穷奢极欲惯了,乃是岁容城远近闻名的风月老手。光一房正妻膝下便生养了四个女儿,后头那几房姨太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除去病逝的与被撵出去的,再怎么不济的也都育有个女儿傍身。算起来府里现存的仍有一妻四妾、十女一子,且这阵势难保不会再扩大。另外还有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太太,百来名家仆,若真要一一分配清楚,实在是过于繁琐了。

李依瑶明面上是养在太太屋里的,但任谁心里都跟明镜似得,只不敢说道,故此也从不把她放在眼里。一个庶出的五姑娘,生母又是卑贱的奴婢,何德何能呢?在旁人眼里她便是莫名其妙地得了个大便宜,想不遭人嫉恨是绝无可能的。先不论大夫人屋里的四位嫡姐嫡妹,便是那些母家出生于小户门第的庶姐庶妹们也不能善罢甘休,深谙此道的她才会连夜住了进去,为的便是要赶在那些入不得眼的东西污了新屋子之前。

好在入住了这么些日子,不短不长的也没闹出太大的动静来,外加之胞弟---李舒珩刚进了康郡王府的专馆里念书,每三日才得回府一次,也来得少了。她便越发的清闲,平日里除却请安外,不是看书写字便是养花侍草,偶尔也会亲自下厨教凌波学几样时鲜的菜肴点心,更多时候当然还是嗑瓜子,甚至痴迷到了人在何处瓜子便在何处的地步。

这日阳光格外明媚,碧空如洗,院子里的一株金桂已吐了蕊,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穿着鹅黄色的锦缎窄衫长裙,外罩着件月白色的立领薄袄,腰间系了一根碧绿色的绸带,也没有坠珠玉或是香囊,只有左边纤细白净的手腕上挂着个红色的织布袋子,是用来揣瓜子的容器。这才拾起一把瓜子还没送进嘴里,只听几声疾呼伴风而来。

“姑娘!姑娘!”凌波火急火燎地从外头跑了进来,额上薄汗涔涔,嘴里喘着粗气,见李依瑶一副安然自得的模样,正背靠着一株老丹桂晒太阳。

李依瑶缓缓转过头,往贴身丫鬟的身后看去,那金色的日光便映照在她精致的小脸上,虽是未施脂粉,却像是一朵盛放着的牡丹,娉婷袅娜、端庄秀雅。

凌波不禁看得痴了,直到李依瑶把手里的捧着的瓜子全数丢进了嘴里。这还是她头一回见有人能把瓜子嚼得这般有声有色的,忍不住摇头叹息,喉头一紧,猛地咳了起来,便听李依瑶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文姨娘呢?”

她望着举止不甚雅观的姑娘,心下便有了花开花败只在一夕之间的感叹,回道:“这种时候姑娘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李依瑶略显不耐地瞟了她一眼,也没开口,伸手指了指石桌上的一杯茶,又接连往嘴里丢进了数颗瓜子,好一番仔细地咀嚼,等凌波缓了缓,才又淡淡地问了一句:“老太太那边叫我去了?”

凌波一口饮尽了茶水,点了点头,又递了块帕子给李依瑶擦嘴,十分不安地道:“奴婢才走到半道就听说老爷、太太还有四位姑娘都去了老太太屋里,奴婢琢磨着不对劲就折返回来。姑娘猜怎么着?果然就遇到了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就是那个雅薇,说是老太太急着找姑娘去呢!”

她将茶杯放回石桌上,接着又道:“只怕与赐婚一事脱不了干系!听太太院子里的阎妈妈说为了这事儿两位姑娘哭得是稀里哗啦,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大圈了。这种时候来请姑娘你去准没好事!本来还以为得了这新院子,老爷又随了姑娘的心意,还巴望着接了文姨娘来同住,好享享清福,如今也不晓得是福还是祸了!”

“啰嗦!嘴皮子学流了还扯上福祸了!”她取下手腕上的袋子,稳妥地塞到了凌波的手里,又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福祸相依,道法自然!我去我的,你只管去把文姨娘接来就是了。”

凌波捧着手里已经被掏空了的瓜子袋,却是忐忑不安,心中只不停地默念着:是福不是祸!再抬头张望时只见那一抹娇俏的鹅黄,如同是枝头上俏皮的黄鹂,竟是优哉优哉地往李母的福康居去了。

李母的福康居在郡公府的南侧,前后带有两个小院落,采光极佳,里头种植着青竹苍柏,都是着人精心打理过的,郁郁葱葱,四季常绿,也有福寿绵延的寓意。

李依瑶才走上青石拱桥,便瞧见李母屋里的尹妈妈带着两个丫鬟等在了桥头,脖子伸得老长,与那碧湖里的白天鹅有异曲同工之妙。她不由扬了扬唇,继续往前走,其中那一个叫雅薇的大丫鬟最是眼尖,已匆匆迎上前来。

“五姑娘悠着点儿,今早他们才洒扫过,小心脚滑。”

李依瑶微一挑眉,即便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却也没有拒绝雅薇搀扶她的好意,没走几步尹妈妈也来到了跟前,笑道:“姑娘快进去吧,老太太、老爷、太太都等着你呢!”

“劳妈妈久候了!”她点了点头,跟在尹嬷嬷身后走进了福康居。

第一映入眼帘的自然就是澄澈的绿意,青竹凝翠,松柏苍劲,将脚下鹅卵石铺就的曲径掩映的幽静深远。再往里头走些,终于有日光穿过绿荫投洒下来,眼前也渐渐地明朗了。

正厅就在数步开外,搀扶着她的雅薇和另一个丫鬟却忽然缓下了步子,只有尹妈妈一个人先一步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从里头传出了女子抽泣的声音。

那微弱的哭声时断时续,像是哭得太久后喘不过气来似的。又过了一会儿,哭声渐渐大了些,颤颤巍巍,只越发的伤心,令闻者不由的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