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映在水面上的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身着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衣,似是年岁尚小的缘故,看着个子不太高,身体还未来得及彻底长开,眉眼间也稚气未脱。不知是因若隐若现的梨涡还是孩子气的圆润脸庞,便是他此刻正皱着眉头,唇边也似乎带着一丝笑,令人看了欢喜。
长成这样,怎么就不是人了呢?
正在孟瑜顾影自怜之际,旁边忽然传来了十分煞风景的话:“你已经盯着那盆水有一刻钟了,是不是能让我去洗漱了?”
孟瑜佯怒着瞪了玄明一眼:“我也要洗,你等着吧。”
像妖魔这种经由天地孕育而成的灵物,似乎并不会同凡俗生物一般产生秽物。不过看孟瑜好像洗得很开心的样子,玄明也就不再说话。
要说投生成了妖怪之后有什么不同,孟瑜还真说不出来。或许之前还有点身轻如燕的感觉吧,不过现在功力被封得死死的,他就真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但他抬起手腕看时,昨天分布在上面的灼伤已经一点痕迹也没剩下,他这才算是有了一种自己果真是个“妖魔”的切实感。
经风霜历雨雪的凡物或腐朽消弭,或得机遇可生灵智,吐人言化人形,此为世间精怪——他是真没想到轮回到这异世中还能投胎成妖怪。
从前他在宫里可收藏了不少民间小说,虽然大多数都是书生小姐的爱情故事,但也有些写志怪的,里面的妖怪个个上天入地,实在潇洒——虽然这些玩意儿总被张老夫子说是不入流的东西,每每被他发现还要没收。
这么说起来倒很巧。
孟瑜记得前世许多人都曾骂过他,大多都在背地里说他顽劣不堪,仗着天子宠溺为非作歹,甚至还有朝中老臣曾当面指责他,说当今大夏的七皇子实在不是东西。
那时他还觉得这些人骂的太过难听,现在好了,他连人都不是了。
想着想着,孟瑜有些忧郁地望着窗外叹了口气,从窗外吹进来的风有一丝闷热,这种天气实在让人心情不佳。于是他朝玄明搭话:“和尚,这儿是什么地方?”
“还没有出皇城统辖的范围。”
“皇城?”他皱起眉想起了什么,似乎对这个词有点反感,“皇城又在什么地方?”
“皇城便是长安。”
原本玄明已做好了听到“那长安又是什么地方”的准备,结果孟瑜却沉默了。他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好一会:“我记得先前那些乞丐待着的破庙也是长安的地界吧?怎么你昨天赶了一天的路,连皇城的地界都没有走出去。”
赶了一整天的路连长安都没走出去显然并不正常,这其中必然有别的原因在。
但这问题要玄明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不过这还并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若明明白白告诉了这妖魔,恐怕他会借此生不少事端。
见玄明对此闭口不谈,孟瑜有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他撇过头去继续看窗外。楼下对面开了家包子铺,热气腾腾的,就算隔了老远也能闻到香味,虽说妖没有饿的道理,但闻见那香味后,孟瑜还是觉得自己有点饿。
他本盯着那蒸笼里的包子馋得很,可这时候忽然间传来了数声犬吠,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不知从哪跑来的小黄犬,此刻正蹲在包子铺旁边,仰头对蒸笼里热腾腾的包子流着哈喇子。
它那馋样实在是逗笑了孟瑜,但他笑了两声,突然感觉自己刚才的样子大概和这只狗一样蠢,于是又郁闷地笑不出来了。
回头望一眼,玄明正闭着双眼拨动着手中的念珠,他似乎正默念着某篇佛经,声音很低很低,但妖怪耳聪目明,孟瑜听得清清楚楚。他看着这和尚闭目诵经的模样,看上去像是有佛光映照着他的脸庞,有些令人心生敬畏,又有些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