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长空中,绵软的白云惬意飘动,白毛红喙的小鸟儿在细线般的电线杆子上停留一瞬,张张翅膀,在天空中远成一个黑色的小点。
狭窄逼仄的客厅里,一个小小的人影在爬动。
瘦削的脸颊高肿,侧脸青紫一片,发尾发黄的头发被深色的血液黏在额前,触感坚硬,用手一抠,可以撕下一片嫩皮。
胳膊整个浮肿,被烟头烫伤的地方翻出红色的肉丝,肉丝沾着血液,边缘一圈焦黑,凑近了仿若还能闻到昨晚雨势瓢泼时分,蛋白质被火灼烧的奇怪味道。
人影很虚弱,每往前爬动一步都需要躺在地上休息很长时间。深色的痕迹在地板上蜿蜒出古怪的图案。
齐欢下手很有分寸,死不了,只是也不好活。
老旧的房门发出响亮的嘎吱一声,啪嗒,有什么东西砸在身上,坚硬的棱角将还没开始愈合的伤口砸开,鲜红的血珠再次澎湃涌出。
红肿的手指将掉落在身边的纸盒拢住,尽管他不认识那上面的字,但并不妨碍他知道,这是吃了可以让他快点好起来的东西。
被无情撞击过的脑袋传来阵阵眩晕的感觉,黑暗中世界不断拆分重组,身体重的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痛到极致反而麻木。
在身后人漠然的注视下,伤痕累累的人一点一点爬进房间,挣扎着将药盒叼在嘴里,像一只在暴雨夜被人痛打过的野狗,浑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一门之隔,男人调戏的声音闷闷传来,很快,闷哼声夹杂着女人高亢的尖叫声响起。
这个世界正值六月,碧色长空下繁花烂漫,于花团锦簇之中,他一个人活在无间地狱。
那个雨夜差点要了顾臻然半条命,可他到底还是捱了过来。
有些人命比草贱,自然也要比石头更硬。
狭小客厅中间的圆桌上放了两碗面,面是最简单的清汤挂面,油花在汤顶漂了一圈。
细长的面条上撒了几粒碧绿的葱花,碗边描着细细的青花,细长的竹筷被握在一只涂着丹蔻的好看的手中。
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在对面吃饭。
背对房门坐着的是一个幼小的孩童,年纪不大,发梢染黄,露出的胳膊上错落几颗新旧不一的疤痕。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容色艳丽,性感的大波浪披散在肩头,精致的眉眼处处透出春情。
饭是六岁的顾臻然踩着板凳做的,不算好吃,勉强能入口。
女人面色冷淡,吃饭的样子却很好看,葱白的手指又细又长,指腹粉红,指甲圆润,白色的面条被碧色的长筷夹起,间或夹杂几颗翠绿的葱花,红唇微张,动作优雅地咀嚼。
顾臻然吃的很快,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得这么饱,把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喝完,还不舍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不小心沾在唇边的面汤。
女人看起来心情还不错,顾臻然握紧手中的筷子,小小声地开口:“妈妈,我能去上学吗?”
他太久没有开口说话,稚嫩的声带像放在砂石上磨过,清脆悦耳的童音有几分怪异的沙哑。
房子的隔音不好,薄薄的木门几乎起不到隔音的效果,每次齐欢不在家,顾臻然就会抱着膝盖坐在门边,听经过门口的人说话。
他听到了很多事情,有些事情他能明白,大多数他还明白不了,但他知道自己六岁了,年龄够大了,是可以去上学的年龄。
可他还小,很多事情没有办法自己去办。
齐欢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以,只要你能自己付学费。”
除非酒醉,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齐欢向来采取无视的态度。
不亲近,不在意,家里缺了什么东西都是她想起来才会去买,想不起来,顾臻然就只能饥一顿饱一顿地挨着。
饿狠了也去翻过垃圾桶,他小小的一只,站起来都没有垃圾桶高,连流浪的野狗都敢欺负他。
小孩的眼中有细碎的光亮起,却在看到面前人的表情时瑟缩一下。他知道妈妈不喜欢他,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筷子被人扔在桌上,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逐渐远去。
等人走了,顾臻然踮脚收拾好碗筷,他搬过放在旁边的小板凳,垫着脚尖去够水龙头,水龙头拧开,哗哗的水流溅了几滴出来,把他的衣袖打湿。
顾臻然不在意地用手背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水,他眉眼心头藏着巨大的欢喜,生活有了期盼,什么样的苦难就都能熬得下去。
白底青花的碗很快洗好,小小的顾臻然跑进自己的房间,憋红了脸从床底下拉出一个方形纸盒。
他珍惜地用手擦干净纸盒盖上的灰尘,盖子打开,里面是他的宝贝。
用到一半的药膏,泛黄的纸飞机,破旧的玩具,几个空塑料瓶,最下面压着叠得方正的大袋子。
他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听人说洗干净了的塑料瓶可以卖钱,这个认知却在他小小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进出这个狭小的房子,有的人空着手来,有的人渴极也会带上几瓶水。
顾臻然就躲在那扇薄薄的木门后,像一个午夜时分贪婪又绝望的幽灵,透过门缝窥视外面糜烂的世界。
他巴巴地望着别人手中的东西,眼神一刻也舍不得挪开,黑黢黢的眼里透出几丝亮光,耳朵紧贴在木门上,只等人一离开,他就去把东西捡回来,像宝贝一样藏着。
顾臻然坐在地上,小脸板起,认认真真地把东西摆在一起。
他还小小的一只,六岁的孩童看起来却像三四岁,手腕脚腕细的好像一折就会断,被衣服遮盖住皮肤上的各种新旧疤痕更是吓人。
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