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住的是临近城的大毡房。
说是城,实不过几户挨着难得一见小河流耕作定居的人家。但因是有固定的地方,方圆的交易市场也在这里。相较这儿的其他地方,却是人群密集了。
尼加提本是为人放牧,他的雇主是在这个城中。走时要将羊赶去附近的高地上,便顺道送了他们一程。阿依慕吵吵嚷嚷也要送了一程,本是谢孤臣去答谢,但一路上阿依慕上马车缠着云彰给她说中原的事,最后便是云彰亲自答谢将他们送至城外。
云彰虽是有些倦累,但阿依慕强烈的期盼和好奇让他不得不讲下去。云姝一路看着他们,对比阿依慕的直接,云彰开始是有些羞涩的,但片刻后他变得侃侃而谈,眼中发着光。这是他这几日少有的快活神情。
于是她便与谢孤臣坐一处,旁边便是醉得迷糊的鸦七。谢孤臣身上有淡淡的酒香,但他的脸色分毫未变。云姝,云彰,云解恒都是一杯倒,乍见酒量如此之好的人,云姝忍不住细细打量谢孤臣几眼,看他究竟是什么做的。
谢孤臣撑着额头像在想事情,他很少做这个动作。云姝看久了,就见谢孤臣缓缓将头转向她,眼是有些迷茫的,但就是认真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个什么宝物。谢孤臣眼睛很好看,虽是常人的棕黑,但在他身上便是增了几分神采。“岂弟君子,莫不令仪。”她从前贬斥诗歌,今见着诗里走来的人,才知那字字珠玑的精妙之处。但谢孤臣就愣愣地望着她,同他平日淡漠全然不符,嘴微张,带着探索和深思。云姝猜想他多半是醉了。
“我见过你。”他这样说。这是云姝第一次见他未用敬称,带着冒失脱口而出,这让她认定他醉了。
敢情这好酒量竟是靠一语不发的憋闷性子撑出来的。
“当然见过。”云姝有些莫名。她瞧得仔细了,谢孤臣虽是面色不改,但发丝微微有些凌乱,衣襟也略敞开了些,透着一段如玉的锁骨。此人似乎还未发觉自己在仪容上露了馅,面上还是半是茫然,半是冷漠。
谢孤臣不会耍酒疯,云姝由衷的想。他很懂得克制自己,已然成了骨子里的本能。他只是又复一遍“我见过你”,云姝便慢慢看着他凑近,眼睫遮下来,倒在自己肩旁。
鸦七迷糊中滚到了座下,倒是磕了个清清楚楚。他一翻身坐起,见到这场面,露出了老牛吃嫩草的惊骇表情。此刻云彰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也看了过来,阿依慕看着他们笑,云彰和鸦七一起倒吸一口凉气。
云姝明白他们这两口气的含义。鸦七纯粹是过于震惊,云彰则是惊诧和欣慰交融。待到云姝将谢孤臣扶正,他们终于看出他真是醉了时,又吸了口凉气。
鸦七让云姝往他这边挪了挪,看向已经低头沉睡的谢孤臣的眼神中藏不住嫌弃。他贴心地为云姝留了大半位置,自己几乎要缩在一起。云姝有些好奇看他:“你与他认识?”
鸦七似乎被这个问题吓住了,看向窗沿一边。他在说话时很少看人眼睛,除非是接受命令或者像上次一样向她道歉,于此云姝才看出一点,这个男孩有着谢孤臣一般的生疏,但终归是少了几分成熟,让这生疏有些像怯于对人的干涩。他想了一会说:“之前当影卫时碰了几次面,闹了些别扭。”
“什么别扭?”
“他安排送过几次密信,只是不知为何,只要是他的任务,我都迷了路,送错了地方。”鸦七满脸不解,看出来他是真心苦恼,但主要是为未完成的任务,“他每次安排碰面的地方都是七八拐,跟这厮的心思一样。不是刻意刁难老子?”
谢孤臣半事最重稳妥二字,偏鸦七又是个直肠子,两人碰到一起,不生罅隙才奇怪。云姝笑了:“这是为了安全,谢……瑾也是习惯罢了。”
“我知道。”几日下来,经云姝一番说教,鸦七对他们也不再用谦称了,“但我既是习武长大,最受不了的便是那些文人的花花肠子。”说着还偷瞟了眼正谈得欢畅的云彰。
鸦七性格倒是直快,说话利落干脆,和他出手的剑刃一样。云姝问他是哪里学来的歌,云解恒不见得会让影卫学这些。
“守夜可是个无聊的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禁不住地打了个哈欠,“最不惹人注意的排遣法子便是哼小曲,其实经年累月,唱着唱着便习惯了,很多影卫都有这一手。只是我学得比较全罢。小姐若是那时细听,说不准还能早些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