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彰三更闹咳嗽,凉风一入帐,那单薄身子就不禁消受。门外守夜童仆听了去煎了几贴伤寒药,云彰服下后嗓子凉了些许,却也无法入睡,便仔细被了白裘,携上暖炉坐在云姝房外廊柱上,看着院中几株翠竹发呆。
隔了鸡鸣,只听得身后“吱——”一声门开了,两扇雕花木门间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她显然先愣了一下,见他直直望过来,才讪讪笑着:“哥,这才四更。”
云彰仍坐在门外廊柱上,他看到云姝,眼下带着阴影。面上闪过惊喜,渐渐弥留在嘴角的弧度上:“姝儿醒了。”
他们二人面色都疲惫的紧,云姝好歹安歇了一夜,气色要比云彰好些,她沉默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谢家酒楼是爹爹的吗?”
云彰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算,也算。当年爹上京赶考,路过谢家酒楼,品得谢氏夫妇陈年桃花酿,烂醉癫狂后挥诗六十首,让‘谢氏酒’声名远扬。谢氏与他结为深交,因是只有紧急时刻会停留给予帮助。”
“才名倒似爹。”云姝靠在云彰肩上,云彰赶忙将白裘解下披在她身上,边笑道:“想来那鸦七同你说了很多,哥第一次听说爹有‘酒中君’这个名号,可是差点摔了一跤。”
云姝咯咯笑:“他从前严令我们不准碰酒,记得有一次你哄我喝了三杯,可是挨了爹三十鞭。”
云彰无奈摇头:“早知你三杯下肚便面红耳赤不省人事,便怎么也不会去犯这个浑。”
他们一起笑,又在大小后同时噤声。渐渐的,东方泛了白,好像天空开始苏醒。也渐渐有了鸟唱虫鸣。云姝觉得记忆随着暗夜远去而沉寂,所有迷茫和悲伤随群星趋于模糊,一个新的未来像白昼向她倾倒,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苏醒,因为还有前路,因为云彰需要她。
“哥。”她轻轻唤着,少年苍白而清俊的侧脸在升起的阳光中有了血色,“我们一起。”
云彰似彻底放下了疲惫,向她笑着,好像他穿越长夜来到她门前,就是为了等这句话。
远处渐起锅瓢之声——有人家开始做早食了,还有酒楼里叫早的催促声。
“一定,姝儿。”他找到她的小指头,轻轻拉了拉。
“谢家酒楼外部是仅有两层,但多是供来往食客办宴吃酒用的,后面虽一眼去是竹林,过小路确是酒楼主体,是一个在山腰的客栈。这并非最终目的地,我们将去征伐不久人烟稀少的宋明西域。”云彰在就餐时与她介绍,“酒楼夫妇前半年去外云游,没有收到爹的密信,是由暂为打理的独子接替。也就是将你伤医好的掌柜。”
因为身份缘故,他们安排在客栈用餐,由童仆送上门。每人一碗清粥和米线。“为什么掌柜会通医术?”云姝吃完后很是舒服,对这掌柜又是万分好奇。
云彰因病,只吃了半碗,便同着云姝打点好行装:“搜查的人无处不在,此地不宜久留。谢家独子早年从还未上京的钟烛学过医,自钟烛为御医后便断了往来。”云姝听过钟烛,据信医术了得,可活死人肉白骨,寻常人家是一辈子也排不上。料想谢氏定然热情万分,才能打动这样一个生性孤傲的人。
“虽说他只比我大四岁,可心思灵巧缜密却远在我之上。此刻云府的下人都被他接来等我们差解,连着我桌柜暗格的书……”云彰的脸竟然红了红,“这酒楼连客栈的法子也是他想的,这才让谢氏名号打得更想,连着这次行程的安排……”
“他在哪儿?”云姝打断他,一方面是她太好奇了,另一方面是她怕再说下去哥就要爱上那个人了。
他们走到了一个转角,云彰还未来得及回答,云姝就看到一个人立在廊尽处,他正拈起一侧竹上的碧叶。大门朝东,他站在清风里。云姝自小见过最好看的是云解恒,他的英俊是沉稳如刀剑的锋利,但眼前的人不同,他只能说是好看,因为他的眉眼过于莹润,像围棋的白子,含着风雅的气韵。
他穿着青碧色的窄袖长袍,向他们勾唇一笑,行云流水般做了个揖。声音是山间幽泉。
“谢氏,谢孤臣,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