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焰浪的消散仿佛只在一瞬间。
消防队长正对着联络器焦急地呼叫，忽然感到脸边堆叠的热浪减轻——飘出楼体的火焰像是受到某种召唤，倏地退回楼中，刚刚还无法靠近一步的建筑刹那间失去焦灼的温度，火焰撤离时留下的漆黑痕迹像无知孩童的恶作剧。
在漫长的救火生涯中，消防队长很少遇到这种情形，他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这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火竟然自行熄灭了。但在短暂的失神后，他抓住时机，立即对第二批消防队员下达指令：
“背好自己的装备，进楼后全力搜寻救援，时刻警惕防止火焰复燃，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即汇报……”
第二小队冲进建筑，没过多长时间，联络器内传出一阵电流声，消防队长的心脏顿时揪紧：
“什么情况？”
“兹拉兹拉……队长，周小丛昏过去了，鞋都烧变形了……幸亏火及时灭了，要不然可就危险了！”
松了口气，消防队长咧嘴笑骂一句：“真他娘的命大！怎么晕过去了？”
那头还没回答，另一名队员严肃的声音插了进来：
“报告！十楼发现一名男子，情况危急需要救援……咦？”
身处十楼的消防员疑惑低头，发现鲜红的血迹从自己脚边一直延伸到楼梯口。
“详细说明伤者情况！”队长熟悉的声音从联络器中传出。
消防员甩开脑中的疑惑，快速扫一眼男子：
“目测右手严重烧伤，其他部位无明显伤口……”
他忙碌着，暂时忘记了地上的古怪痕迹，因此也并未发现，其实那点点猩红的血液并没有在楼梯口终止，而是沿着阶梯往下延伸，直到一楼。
卫燃犀穿过焦黑的楼梯间，刚走出后门，身后就传来一道冰冷的嗓音：
“你果然能支配火。”
伏魔仿佛早就知道卫燃犀会沿着原路回来，站在门外阴暗的角落处，双手抱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卫燃犀的背影。
失去火光的映照，天色显得十分暗沉，阳光想要降落在地面上，却被高大焦黑的楼体挡住，勉强照耀在卫燃犀腰部以上。
黄昏的风一阵一阵吹拂在卫燃犀身上，她能感到风和日光衰败冷漠的触感，最后一丝暖意随之流淌出身体。
伏魔的目光落在卫燃犀身上，像是在评判一件商品，冰冷的语气中透着苛刻：
“竟然能这样轻松地解决妖怪还毫发无伤，看来你对火焰的操纵能力相当强……你究竟是什么人？”
“与你无关。”
话一出口，卫燃犀立即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她的上下唇瓣哆嗦着，每一次张口都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力，浑身冷得如同置身冰窟，眉心却越来越烫。
极冷和极热，两种截然相反的痛苦同时流窜在她身体各处，却丝毫没有抵消，而是绕在一处，共同碾压着她的意志。
卫燃犀不愿再和伏魔纠缠，她咬紧牙关，艰难地抬脚，突然一股压迫感自身后袭来。
伏魔粗暴地抓住卫燃犀的手腕，察觉到对方的反抗，他眼中划过一丝不耐烦，随手一推，后者就像单薄的纸片人一样跌倒在地，口中泄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冷风吹过，凝滞的血腥味扩大范围，萦绕在伏魔的鼻尖。
伏魔皱皱鼻子，幽绿眼瞳中投出的锋锐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气味的源头，顷刻间，隐匿在黑暗中的伤口在他眼前暴露。
一片粘稠的痕迹遍布在卫燃犀的小腿，黑沉的血迹中心，磨损的裤腿实在无法遮住形状狰狞的伤口。
这是卫燃犀被掉下楼梯时擦破的。
即便最终她及时操纵火焰使自己安全落地，至少在反应过来之前，卫燃犀是实打实地从数层楼梯扶手间穿了过去。只是轻微擦伤而没有摔在哪一层台阶上已经是万幸了。
注意到他的目光，卫燃犀心头一紧，丧失了大量血液的腿不由自主抽搐一下，但很快她就强忍住蜷缩躯体的欲望，木着脸坐在地上，仿佛半点也不在意在一个妖怪面前暴露自己的伤口。
事实上，伏魔也并没有对她这惨状作出什么反应——他淡漠地移开目光，仿佛她此刻的苦痛都与他无关。
即便卫燃犀这伤口其实是拜他所赐。
但对于一只妖怪来说，人类的苦痛并不能引起一丝关注，更不值得同情。
伏魔移开的目光很快有了落脚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卫燃犀眉心那道发红的印记，微微眯起双眼。
即便在这样光线昏暗的地方，闪着红光的红印仍煜煜生辉，如同一道神圣之光，令伏魔情不自禁伸出手。
“这道印记之前并不存在，难道说，这就是你力量的来源？是封印？又或者别有乾坤……”
比自身肌肤更加冰凉的指尖倏地轻触到眉间，骤然间，冰冷的触感传递到四肢百骸。
卫燃犀猛地打了个寒颤，手快于思想，飞快拂开伏魔的手掌。
“啪”的一声脆响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幽僻处，伏魔半弯着腰，对上卫燃犀警觉的目光，他看看自己垂下的手掌，再望向卫燃犀，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原本俊美的容颜因为这个笑而显得病态又扭曲，和卫燃犀初见他时的温柔态度截然不同。
“身为一名人类，竟然拥有和妖怪抗衡的能力，真是令我吃惊。不过，这点微弱的力量也只能用来对抗那些寄寓于人类邪念中、连妖怪都算不上的邪物……更何况，你看起来很厌恶自己的能力呢。”
伏魔高高在上地望着卫燃犀，嘴角噙着的笑容似是怜悯，幽绿眼瞳却没有丝毫感情，仿佛是在看一只挣扎于泥潭的蝼蚁，吐出的话语毒辣又残忍：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性命相连，你早就会死在我的手中。仅凭这道咒术，真的能保证你安全无虞吗？或许并不是。也许等我厌烦了，就会用最简单的方法控制你，比如让你失去生存的能力，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只能依附于我……
啊，不用担心，这样的痛苦不会持续太久——只要找到解除咒术的方式，我会立刻——
杀掉你。”
冰冷的声音带着丝丝杀意，伏魔期待卫燃犀脸上露出惶恐祈求的表情，但他注定再一次失望。
“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卫燃犀抬头，漆黑的眼眸中只有死一般的冷漠，仿佛伏魔的威胁对她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几句空话，她郑重地开口，“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解开我们之间的束缚。”
伏魔哼笑一声，意味不明：“还蛮识相……”
“但——”
话被打断，伏魔皱眉看向卫燃犀，却见后者直直望了过来，清冷的眼眸中第一次闪动着恶意的光芒。
憎恶。
伏魔真切地感受到了。
卫燃犀说出她唯一的条件：“以后别再跟着我。”
一时间，风都静默了。
伏魔定定地望着卫燃犀，忽然一挥手，狐火从他脚下涌出，如同一朵摇曳的云彩，将他裹在闪耀的幽蓝光团中，一瞬间就冲上天际，消失在卫燃犀的视线当中。
卫燃犀看着狐火远去，骤然放松下来，她立刻感到头脑眩晕，眼前一片漆黑。
好不容易从眩晕中解脱，卫燃犀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撑着地站了起来，无视鼻间浓重的血腥气息，摇摇摆摆地走出暗处。
妖怪是种危险的存在——
一旦露出破绽，他们立刻会顺着弱者的眼泪扑上来，毫不留情地啃噬弱者的骨血。
和伏魔对峙中，她高度紧绷着神经和浑身肌肉，不肯在对方面前表露出弱势，等到对方离开，脱力和失血积蓄而成的痛苦立即凶猛袭来。
走到光亮处，看见路人惊讶的神色，卫燃犀低头看见鲜血淋漓的小腿，这才意识到伤势比她想象中严重得多。
好像有点失血过多……算了，去趟医院吧。
卫燃犀转身，慢慢地朝着最近的医院走去。
——
“当时林哥一看他烧得骨头都露出来了，赶紧背他下楼，谁知道竟然就是纵火犯！”
“这样的人，真不该救他……”
“谁说不是呢……小丛，脚没事了吧？”
路过的周小丛一怔，勉强朝熟人笑了笑，转头打个招呼的瞬间，他透过病房玻璃看见病房单人间里躺着的男人。
男人的右手被绷带包裹着，显得十分臃肿。
这样一个普通的男人，竟然会选择在市中心纵火，世界真的……
周小丛摇摇头，但他并不是为了看一个报复社会的纵火犯过来的。
扶着墙，一瘸一拐地慢慢走着，两个熟人尽忠职守的同时义愤填膺地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