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
伏魔推了把卫燃犀，后者从植根在脑海深处的幻象中猛然惊醒，喘着粗气，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竟有些手足无措。
伏魔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你怎么了？”
他的话音刚落，卫燃犀忽然甩开书包奔跑起来。
伏魔转身时，只见卫燃犀如同一支离弦的箭越跑越远，他目光一沉，立刻跟了上去。
繁华的街道上，消防车鸣着警笛，不一会儿就穿过原本拥挤的车道，直朝着起火大楼的方向驶去。
不少人看见红白相间的消防车呼啸而过，转头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或哀叹揪心或驻足私语，倾注了片刻的关注，然而他们的脚步不能一直为此停留，于是只留下哀叹的悲声，转身又投入到自己的日常生活。
突然，慌乱的脚步声传来，路人看着惊慌失措的女孩出现在拐角又朝消防车离开的方向追去，脸上不由浮现出迷茫的神色。
此时此刻，竭尽全力前往火灾现场的只有几辆消防车和拔足狂奔的卫燃犀。
“需要帮忙吗？”
伏魔大概是蛊惑卫燃犀上了瘾，面对这样的大好机会，他再一次飘荡在她身旁阴魂不散，对远处显而易见的火中的困境却视若无睹。
此刻的卫燃犀连吼他的闲暇都没有，她尽全力朝火场奔去，不肯浪费一分一秒的宝贵时间。
汗水流进眼眶，引起一波酸涩的感觉，卫燃犀眼中只剩下肆虐的火焰，以及火焰中哭叫哀嚎的人们。
从她脸上捕捉到即便生命垂危时也不曾表露的焦虑，伏魔心中来了主意，他忽地绕到卫燃犀面前，随着她飞奔的动作倒退，始终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让开！”
卫燃犀的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下来，余光瞥见消防车远去，她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
听着渐远的警示铃声，伏魔唇角微扬：
“我只是想帮你。”
“我不需要。”卫燃犀心中始终保留着对伏魔的忌惮，对方一旦挡在眼前，她就无法全速前进，可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紧要，火场中燃烧的不仅仅是火焰，还有人的生命。
显而易见的急躁开始在她的脸上浮现。
眼看事情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伏魔心满意足，也不再步步紧逼。
“其实地府中没能出手帮你，我一直很愧疚……”见卫燃犀丝毫不为所动，伏魔知道他的攻势用错了地方，立即改口，“何况不管你能有多快，人类的速度永远比不上妖的法力——一眨眼，我就能带你去到想去的地方。”
话音落地的瞬间，卫燃犀就停下了脚步，她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伏魔，似乎是在做最后的评判，又像是无声的请求。
伏魔会意地伸出手，卫燃犀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到他的掌心。
下一秒，身体猛然失重，卫燃犀眼前的景象从地面转移到了半空中，她清晰地看见隔着几栋大楼，有一栋写字楼被冲天的火焰熏得焦黑。微凉的风每一次盖在火焰上都是一次艰辛的压制，然而下一刻，反扑的焰浪扬得更远、更高，切断了楼内人求生的道路，也阻断了外部人员救援的意志。
四周的群众纷纷跑向更远的地方。
“带我过去！”
卫燃犀并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神色有多急切，她无意识地紧抓住伏魔的手臂，一颗心脏砰砰地撞击着胸腔，浑身血液刹那间冲刷着浑身血管，源源不断的热量自皮肤散发着。
伏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挥动袖袍。
一阵风裹挟着二人，如同白日里的一颗流星，飞快划过天际冲向火场。
——
火是一种可怕的物质。
当它盘踞在小巧可爱的蜡烛上时，没人能感受到它的危险，甚至许多人并不觉得火灾是可怕的。
提及火灾，或多或少会有人轻蔑一笑——
“逃出火场不简单吗？二三楼跳窗，四五六楼往上跑，一场大火要烧到顶楼怎么说也要几个小时吧，消防员不能救我吗？”
“一楼逃生就更简单了，哪里不能跑？实在不行拿东西一盖，水一泼，火不就灭了！”
“实在不行，把床单系起来爬楼总可以吧？烟？烟有什么好怕的，电影上都演过，湿毛巾捂嘴嘛！要是这样都逃不掉，那就是运气不好，命该如此……”
运气不好，命该如此。
当裹着高温的空气涌进鼻腔，被灼伤的呼吸道中密密麻麻的水泡造成窒息；当高浓度的一氧化碳和血红蛋白结合，大脑顷刻间丧失意识，只能任由火焰将自身吞噬；当火焰扑浇不灭、湿毛巾一瞬间干透、电梯变成密闭的烤炉，当救生通道被杂物堵塞无法逃生、灭火器在手却不知道如何使用、楼体都变成了燃烧的巨大火球救援直升机无法靠近，当被告知即便在二楼跳窗也有可能摔断脊椎造成高位截瘫，当火焰迎着风飘出楼体，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人根本无法顺着床单攀爬下行，甚至环境十分有利但孱弱的臂力不足以支撑自身攀爬自救……
短短五分钟足以使火焰从一楼蔓延到二十楼，顷刻间火舌卷袭整栋大楼，数千人或悄无声息地死去，或痛苦焦灼地死去……
在生死面前，每个人每秒钟都有化身魔鬼的机会。
这时候才会有人明白，生死不能由着运气，等待救援逃出生天的几率远远小于积极自救。
消防车迅速在火场前停下，一名名救生员背着沉重的装备跳下车，井然有序地冲进火场。
周小丛心情沉重又有些激动，以至于他卡在呼吸面罩后的脸还没进火场就出了汗。队长一声令下，他义无反顾地冲进火场，四处搜寻落难者。
滚滚的浓烟足以使普通人惊慌，但周小丛护目罩后的双眼中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早在这一次出任务之前，他已经接受过无数遍的培训——关于火的，关于人的。
经验不足使得周小丛无法精准判断这场火灾的程度，这也算一个好处，至少他的心情还没那么沉重。
搜寻了没一会儿，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闯入周小丛的视线，他立刻跑过去，发现对方是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没等周小丛跑到跟前，年轻人就倒在了墙边。周小丛看见他手边原封未动的灭火器，还有一块皱巴巴的干布条，他立刻蹲下拍拍年轻人的脸，见对方睁开眼，周小丛打手势示意年轻人跟他冲出去。
年轻人费力睁开的眼里含着一把火，望着周小丛，目光灼热得不正常：
“救……救我，救救我！”
毫无防备地，年轻人揪住周小丛的呼吸面罩，痛苦哀嚎：
“给我，给我吸一口，给我吸一口就还给你！”
周小丛无法回应这个可怜的青年，他要救出更多的人，就不能放弃自己的装备，更不能在这里倒下。更何况从年轻人蛮横的力气，他能判断对方并没有危险到需要他把装备让出来的程度。
于是周小丛强硬地把年轻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弯腰正要提起灭火器，突然后脑一疼——
在危急面前，年轻人爆发出无穷的智力和潜力。
周小丛躺在地上，被护目镜遮挡住的视线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他的魂好像离开了身体，飘在一旁，感受不到灼烈的温度和刺鼻的浓烟，也感受不到悲喜。
他看着几秒钟前还身为待援救者的年轻人上手抠他的面罩，扒他的救生衣，却因为不得其法而失望，乃至愤怒，泄愤般将拳脚砸在他的身上，然后提着灭火器艰难离开。
灼热的火焰从四周蔓来，悄然爬上周小丛的裤腿。
要杀他的不是火，是火中的妖魔。
——
卫燃犀来到火场时，四周的路径都已经被封住了。
悄无声息地飘过消防车上空时，消防队长正朝着对讲机焦急地吼着：
“第一小队安全？……周小丛！周小丛怎么不回答？喂，喂！”
已经有消防员冲进火场了？
卫燃犀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