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无望山时，已近暮色。几日车马，虽疲乏，可此刻精神却好。
崔明镜不是第一回到无望山，只不过此回来，此地阴气更甚，便是未尽山门，望着那三字大石碑，都有一种寒意从脚底直往上窜。
轩辕翎四仰八叉的躺在马车里，手里还握着个没啃完的桃子，马车骤一停下，桃子从他手中滑落，发出一声巨响。
救场不及的崔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桃子从马车滚落，落地发出一声巨响。
声响大的让崔瞳怀疑轩辕翎吃的到底是桃子还是秤砣。
即便是昏迷之人，这声响也足够震动，何况轩辕翎只是睡成了死猪。
他打了个哈欠下车，伸了伸懒腰，腰上不知挂了几个佩饰，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让这寂寥的夜色愈发渗人。
“到回音谷了。”
“醒了？”
“睡了一路，睡饱了。”他整了整躺皱的衣服，又带起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动：“李承影那小子呢，李家那群夜猫子呢？怎么一个都见不着，本大爷来了，连个欢迎会都没有吗？”
“有本事的你再跺个脚试试。”崔明镜微笑看着他。
这神情让他想起了顾凤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袖口，没摸到珍珠，于是，换了另一只手。
说话间，四周影影绰绰，有细微风声，草木晃动，如魅影一般。
先反应过来的是崔明镜，她双指略微摩挲，从指间渗出蓝色的小水珠，水珠越来越多，在轩辕翎面前形成一道蓝色水雾，犹如一道厚墙，将他牢牢护在后头。
“明镜。”
崔明镜抬手接过崔瞳扔过来的四方镜，轻咬手指，殷红的血珠滴落镜面，很快，涌上无数蓝色水雾，萦绕在崔明镜四周，她于水雾中，犹如披了件蓝色轻纱。
无风却有声，
无人却有影，
崔明镜低头看身边，地面上四方黑影齐聚，魑魅魍魉，手持百种武器，无声却有千军压境之感。赫连翎看着黑影爬过靴子，立时要尖叫出声，一个音都未发出，就被崔明镜捂住了。他的动作比崔明镜想的还快，下一瞬，整个人跳到了崔明镜背上。
轩辕翎是个纨绔，
不过好在是个比较重视皮相的纨绔，
故而崔明镜没有被压死。
崔明镜足尖轻点，整个人腾空而起，水雾在她足下汇聚，成一道水桥。她伸手想扯轩辕翎的衣袖，没被打死，她都快被他勒死，不想手抬得有些高出预计，直接揪住了他的耳朵。
“你有病吗？”
“不及你。”反正揪了，崔明镜索性多用了几分力：“看见那边的微微泛着蓝光的地方了吗？”
轩辕翎点点头。
“嗷，我都点头了，你还揪我耳朵。”
“不好意思，没看见。”
“对准那个蓝光的地方，用你的绝招。”
“现在用？”
“不用我就丢你下去，看到这地上的千军万马了吗？”
“可是，祖父说绝招要留在保命的时候用，非千钧一发不能用，我不能违背祖训。”
“还挺矜持。”崔明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掰开他勒住自己脖子的手。
坠落感让赫连翎体会到了千钧一发。
崔明镜适时下落拽住，拎着他的衣领：“现在可以了吗？”
赫连翎看着下头齐聚的黑影，看着像是都张着血盆大口一般，咽了咽口水，极不情愿的抬了手。
崔明镜在他腕间轻划了一道。
血珠滑落，
如火花般炸裂。
轩辕翎以手触血，在空中比划，万籁寂静。
崔瞳是极不想带上赫连翎这个拖油瓶的，奈何他把那本寻路册子藏的极隐秘还拒不交出，只能带上。现下看，果然是个拖油瓶。她坐在马车顶上看上头的崔明镜和赫连翎。却被眼前突现的火光惊到。
只不过，这火光犹如昙花一现，很快便灭了。
赫连翎，
还真不愧他往日的名头。
她坐在马车上，脚尖触马车，画圈圈。
“万龙齐聚。”
她走神的那几秒，整个天空忽然明亮起来，无数飞龙腾空而跃，龙吟声不绝，朝着同一个地方而去。
黑影散去，天显暮色。
原本黑压压一片的阴云被拨开，点点光亮透进。
崔明镜拉着赫连翎落了地。赫连翎像是三伏天暴晒过一日的狗子一般趴在马车上吐舌头喘气。
“你干的？”
“不是。”崔明镜指了指赫连翎。
崔瞳摸了摸自己惊掉的下巴：“他——”她话没说出口，崔明镜却从她眼里读到了她想说的。
“万龙齐聚。轩辕家绝学，仙门第一家可不是虚妄之言。”
谁告诉她，
现下躺在那儿犹如死狗一般的人居然还真是个高手。
“人不可貌相。”崔瞳合合嘴，安慰自己道。
“于暗夜中行事，暮色中疾驰。”崔明镜侧身把崔瞳护在身后：“都比输了，还来？”
崔瞳这才发现林深处走出一人。
这人长得极高挑，足比轩辕翎高出一个头。右边脸颊有一道浅浅的血色伤疤，因为极白的脸色，血色愈显殷红，脑后用黑玉簪子束起长发，右边的几束头发却编成了发辫随意散在一旁，发尾处缀了几个极其小的银铃。说是银铃，可细看，崔瞳才发现，那铃铛的样子，是个小骷髅头。随着他走动的步子，铛铛响动，倒有些让人慎得慌。虽着了一身黑衣，可细瞧，却不尽是黑，衣饰胸口用靛蓝纹了朵花。
崔瞳眯缝着眼，想瞧得仔细些。不经意，就见那人已走到自己面前。
“夜唐菖蒲。”
“诶？”
“花的名字。”
“你的眼——睛？”觉得不太恰当，却已刹不住问出口。
“双眸异色，阴阳目，能窥鬼神。”崔明镜把四方镜擦干净递给崔瞳：“口水要流出来了。”
崔瞳身子不太好，好奇心却重。
崔明镜站直身体，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些，而后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说，为什么暗算我？”
“是我们好吗？”轩辕翎回头怒视纠正她。
手上黏糊糊的，崔明镜才发现有血。
他抬了手，整只手掌上几乎全是血，指间还捏了支从中间竖着裂成了几瓣的笔。
好吧，虽然他失了东道主的厚道，但用万龙齐聚对付他，多少还是他们过分了点。
“凤章呢？”李承影先他们一步，跳上了马车，为他们驾车。
“有事。”
“什么事比得上你的事？”
“什么事都比得上我。”
“可崔明镜只有一个。”
“又不是猫妖变的，任何人都只有一个。”
“你不一样。”
“哪不一样？”
“胸、腰、背、足，每一处。”
“最不一样的不应当是脸吗？”摊在里头恢复元气的轩辕翎插嘴：“什么眼神？”
崔瞳却觉出点不一样的，砸巴砸巴嘴：“承影兄这是，喜欢明镜？”
谈到这个，崔明镜就想抱头装死。
“当然不是，我喜欢的是凤章。”
瞬间，车马内外都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崔瞳默默拍了拍崔明镜的肩膀。
李氏一族，世居无望山回音谷，夜唐楼，楼高耸入云。
李承影给他们安排的居所在顶楼。爬楼的途中赫连翎好几回差点吐了，等终于到楼顶，被凉风一吹，他真的吐了。
“你是把出息两个字包饺子吃掉了吗？”崔瞳被秽物溅的火起，恨不得一脚把他从楼顶踹下去，让他沿这千重阶梯滚个痛快。
赫连翎此刻瘫软无力，反抗不能，靠在墙上，企图用目光杀死她。
“万龙齐聚对身体损耗极大，哪怕轩辕老爷子使完这招都站不住了。他还能坐这吃饺子，很可以了。”崔明镜给轩辕翎递了点醋，让他蘸饺子吃。轩辕翎被酸的牙根一软，差点又吐了。
“看来是传说中的憋大招。”
“别用憋，听着像放屁。”
“说什么呢？”回过神的轩辕翎差点跳起来。
“对不住。”崔瞳扭头同崔明镜道歉：“不该说别人的家传绝学像放屁。”
轩辕翎想把白眼钉她身上：“你该道歉的人是我好吗？”
崔明镜醒来时，四面无声，漆黑一片，她伸手，才用力，便发现手臂上缠着铁锁，铜锈味中混着点血的铁锈味道，在密闭的空间被无限放大。想站直，可才坐起来，便听到砰的一声。
她在，
箱子里。
还是一只在途的箱子。
“看样子醒了。”
“。。。。”
“你怎么不说话？”
“问你是谁？这是哪？反正问了你也不会说。”
“。。。。。”
里头太安静了，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肉票，绑匪有点不安，甚至有点想打开箱子看看里头是不是真的有人。
里头当然有人。
对方特地用了捆灵锁，不好挣开，她也怕疼，不想浪费气力。她是睡着后被弄进箱子带走的。也没法通过路程来判断距离，箱子四处密闭，只有上头有两个气孔，也看不到周遭景致。索性闭了眼睛睡过去了。
匪徒打开箱子时，看到的就是睡得还有点香的崔明镜，见她还伸手摸了摸自己鼻子，挠了挠，翻了个身。虽然睡姿有些不太雅观，不过看起来睡眠质量却好像相当不错。想着对方在箱子里睡得安稳舒适，自个在外头披星戴月的推着车，忽然有些不忿起来。
“起床了，起床了，再不起太阳都晒屁股了。”
崔明镜被闹醒，心情有点不好，她早起时心情一向不好，阴着张脸，瞪着对面的人：“早饭吃什么？”
“早——早饭？”
“民以食为天，你不会想让我饿肚子吧？”
“饺子可以吗？”匪徒试探性的问了句。
“换点别的。”
“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