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来这个异世的夜晚，也是这般黑夜沉沉，远方野兽啸叫隐隐，无尽萧索，无尽诡秘。
那个时候的我还人生地不熟，像无头苍蝇似的瞎撞。
如今我已经人熟地熟，对北疆之境，了如指掌。
熟到，我甚至能闭着眼睛，画出北疆的全部军事布防图来。
但是今夜，我仍然，无头苍蝇似地瞎撞，四处漫游，漫无目的。
我感觉很冷，说不出的冷，仿佛冰针生生地刺进了骨血里，尖锐到极致的刺痛的冷。
我拢紧了身上的衣裳，在一棵古树下，缓缓地蹲了下去，抱头，捂住了耳朵，将自己与世界隔离开来。
……这样蹲了不知多久，大概得有小半个时辰吧，腿都蹲麻到没有任何知觉了，才慢慢地起身，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蹲久了，起身时眼前有些发黑，我踉跄了下。
周围的林荫浓密中，立刻冒出了几个北地的军人，训练有素地来扶我。
“你们监视我？”我危险地龇牙道。
他们畏敬地垂头，不敢与我正面对视：“王将军，侯爷吩咐过了，等您缓过了神，一切想通了，就请跟咱们回去。”
“……”
我跟他们回去了。
这几天我是北疆献给北地享用的礼物。
一个礼物，怎么可以长腿跑了呢？
回到军侯大帐，大帐里的武定候正在用夜宵。
“你吃不吃，很好吃的？”他满口生津，一面美味地享用着，一面抬眼邀请我道。
“你自个儿用吧，我没心情。”我闷闷地对他道。
我在大帐中寻来寻去，最终寻到了牍案前，坐了过去，随意地翻了几本奏折来看。
一打开，却发现全是赤红色的朱笔勾勒的。
“这上面的名单，全是你清洗掉的北地派系？”
“是的了，这些年咱大周皇朝垂垂老朽，大厦将倾。北疆不老实，北地内部也从来没安稳过。”
笑面虎嘟囔着抱怨道。
用完了夜宵，抽出锦帕来擦擦唇。来到了我身边。
我已将朱笔内容的奏折放到了一旁，转而拿过一卷兵书，随意地翻看着。
……心不静，越翻看，越心烦意乱。
他按下了我手中的书卷：
“你跟我回北地吧。”一片静谧中，他忽然认真地提议道。
我抬眼，微微地苦涩地笑：
“侯爷，你已知晓了，末将乃北疆想要安插到您那边的高级细作，您还敢收？”
武定候反问：“你已知晓了真相，还甘愿作他们的细作么？”
“……”
我静默，自是不甘愿的。
他看我垂眸不语的样子，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贴过来，蜻蜓点水地吻了我一下。
我怔住了。
但是没有躲。
“我喜欢你，真心地喜欢你。”
“我真心地觉得，咱俩虎豹配豺狼，狼狈为奸，挺适合的。”
“筵席上逼你起舞，非要拆散鸳鸯，并非一时兴起。”
“你舞毕后，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北地享荣华富贵，嫁给我作妻子。”
“一方面，是作给北疆方面看的，让张凛、木影他们以为，他们的计已经成了。”
“另一方面，确也是我的真心话，我确实想娶你为妻。”
“……”
“这世间从不缺少年轻貌美的女色，你的舞虽美，然我北地府邸中更擅舞的舞姬数不胜数。红颜终究作枯骨，最最低廉不过。”
“我对你意动，不止为你的外在，更为你的内里。”
“北疆选中了你，培植你，他们的眼光确实很好，你确实是块好材料。”
“在北疆这般动乱的边陲之境，能在一军将领这个高度，坐得这么稳的，看上去再跳脱无害，内里也绝对狠角色。”
“我不信，一直以来，你对北疆方面的算计，真的没有起过半分察觉。”
“……”
“……侯爷想让末将做什么？”
我任他亲密地拥着，低垂下眼帘，遮挡住眸中的幽暗深深。
“两件事，”权倾半国的武定候，贴在心动女子的耳畔，温热地蛊惑道，“第一件事，本侯想要得到你，本侯不对钟爱的女人用强，本侯要你自愿……”
“……”我微眯起了眼，暂时不对此要求作任何表态。
“——第二件事，干掉张凛。”
我心底怦然一动。
终于……
……算计到了。
“回侯爷的话，末将这几年来统摄东北营区，虽然羽翼已近丰，但就目前来看，还远不是大将军一派的对手。”
宛如笑面虎的武定候，吃人不吐骨头地继续蛊惑道：
“本侯没让王将军亲自干掉青面獠牙啊，本侯让，王将军策反木将军，背叛青面獠牙。”
“木影是青面獠牙最重要的得力助手，若策反了木影，青面獠牙便如被砍掉了大半的臂膀。”
“你和木影，你们俩个，联起手来，干掉张凛。”
“……”
我微眯了眯眼，感受着这头危险的老虎在耳畔温温细语的酥麻感，刺激至极。
“木影与张凛乃发小，情比金坚，自幼追随张凛，怎会轻易背叛他？”
“侯爷是否高估了末将女色的效用？”
侯爷在笑，权谋者，算计人心的诡秘的笑。
笑音低低的，颇为深沉：
“本侯没有低估。”
“握有权|力的女色即成绝色，更勿论这女色还有智慧与勤奋。”
“你是北疆所培植细作中最出色的一个，在培植你的过程中，木副将不禁假戏真做，把自己也给沦陷进去了。”
“你对于他，从来都不只是女色，而更是爱人。”
“迫于北疆方面的压力，同意了把你送给北地享用。他受控于青面獠牙的压制，不得不把自己的爱人拱手他人，这段时日必定心如刀绞，压抑着无尽的愤懑。”
“你去寻他，表达你对他的感情。”
“利用他对你的深情，离隙他和青面獠牙之间的关系。”
“他若铁了心强留下你厮守终生，就只能杀掉青面獠牙，自己上位，掌大权。”
“只有他成了北疆的大将军，他才能留下你。”
“他爱你……”
“非常非常地爱你……”
“你告诉他，你以重军全力辅助他上位，你猜他会不会动心？……”
“发小之间再情深，也抵不过滔天权势加爱情的共诱惑。”
“这世间，最最不可靠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了，他与张凛之间的发小情也一样……”
“……”
“……纵然我策反了木影，我与木影联手，也未必能干过青面獠牙那一派。”我垂眸沉吟着，黑暗中锋磨了许久的凶兽爪牙，隐隐展露，“青面獠牙能在北疆掌大权这么多年，他的手腕，不容小觑。”
“——侯爷，末将还需要北地军的辅助。”
武定候对此要求仿佛意料之中，笑问：“你想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