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1 / 2)

上了年纪的人说,龍港人的一天,是从一餐早茶开始的。

于是乎,大清早的街面上,你总能看到挥着手中小旗的各地导游们,使尽浑身解数领着一众游客七拐八绕,去到城中各间打着“最最地道”旗号的茶楼,吃那“最最地道”的一餐。

大张旗鼓地坐下来,堂倌就眼疾手快为各人递上一杯茶,看到来人都喝了一口,便又抬起下巴,扯着悠扬的嗓子同大家话这杯茶啊,依旧是用秒拂山上的四龙泉水冲泡而成的。

不知道的人,立马瞪大眼看向手中杯茶,夸一句茶靓水滚。偶尔也遇到知晓实情的,不过也从未强拆店家台面,通常只是个人笑笑,叹一句“四龙烹茶,瓦鼎陶炉,文火红炭,别饶风味”,当真是传承名楼风范。

既然茶水上败了阵仗,自然就要在吃食上找回脸面。堂倌去去就回来,端上各人心心念念的本港好味。咬下去,就知道料到底用到几分实,工夫用到几重深。

一两面团是否切成32块云吞皮不知,但碗中皮确实均匀润透;一斤面粉搭五个鸡蛋黄揉出的云吞面,从爽韧弹牙上也心中有数;还有,碟子里的白切鸡,下筷之前看色泽,也可判定是粮食喂养出的落地鸡。

最要紧是放眼四围,看出大屋的地是水磨青砖铺就,看出身下桌椅板凳的好木料和好手艺,才看出这间茶楼的真正气韵。

可以上如此种种,总有人不在意,譬如此时正坐在一群游客中间的黎匪,又譬如要看黎匪与老爷脸色点单的七课其他人。得以凑成这次“早茶聚会”的机缘,是老爷同某人的苦口婆心,也是老爷对其他人的恩威并施。

“你同我玩家家酒,一顿饭搞定所有?”黎匪推推面前白瓷小碗,“讲严重,分明是你我失职,放虎归山不是什么好举措……”

好不客气,一张口就不饶人,牙齿颗颗切进肉里。这样做警官当然好,一片丹心照汗青,可惜随手翻翻旧史也知,这样人通常不会得到什么岁月静好。老人瞥他看一眼,顿时觉得眼前哪是三十而立黎匪警官,分明是三四岁幼稚园大班黎匪同学,太轴、太劲不给人台阶下,要他一把年纪“哄小孩”夹一只糯香鸡爪送到他碗里,“大庭广众又好味当前,先吃饭、先吃饭……”

“对!先吃饭、吃饭!”其他人小声附和。其间又数游方、肥温最为热切,一面吃还要一面活络气氛。这边,肥温吸一口面,就酸溜溜讲某某楼盘宣称其代言人也在此置业,所以即使开盘价高得惊人也实现两小时清盘,人人争着要与他做高尚邻里。那边,游方喝一口汤,就话新看到的张爱玲小说将由名导拍成电影,可一看到开机式照片,顿时感叹男女主二人拍的不应是《沉香屑·第一炉香》而是《骆驼祥子》,男主壮得可拉黄包车,女主壮得可演虎妞,堂堂葛薇龙终于变成了五大三粗“葛威龙”……

聊着聊着,木窗外人群就骚动起来,有人捂脸尖叫,有人攀爬上树,更多人是欢喜掏出手机。矶石街统共百十米长,最著名也不过一间老茶楼,到底什么叫它被众人围堵得水泄不通?

几多热闹,引得河方才的“话唠二人组”秒变狗仔队员,拿出做警察的真功夫去探看究竟。几分钟跑下来,几分钟跑上楼,两个人气喘吁吁坐下,讲自己同那人离得最近距离只有0.01公分,卖关子要大家猜来人是谁。

“是明星?”崔眉掏出烟盒火机,看看周围,又悻悻然放了下去。

“不是明星,岂止明星!”一句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要众人配合纷纷然做好奇状,才肯说出名字,“是宋桥山啊——”

是宋桥山,那此前种种就都不算奇怪。本港最善于造星,捧出无数星子闪烁星空,但随着本地娱乐资源外流,再未捧出一个风华绝代的明星,近二十余年走出的最出名者,竟然来自经商界。所以,宋桥山三个字,是着实叫各大经纪公司汗颜的三个字。

早在新世纪之初,宋桥山就在龍港寸土寸金的蓥华路上,租下一整层楼用作同人类潜能专家DerekFreeman联合创办了创新型公司Ingmar,宣称以“提升全人类的幸福感和道德水平”为己任。

发布会上,他穿一身修身条纹西装,架起的金边眼镜下眼镜坚定,□□短炮的轰炸下,他用最克制的声音说着最激动人心的话语:“我所有的梦,也是你们的梦。我们之间唯一的差别,是我将终生为实现它而努力。”

如此情深义重的一番话,让一向苛刻的媒体也放下屠刀,纷纷刊载Ingmar的任重而道远,当然,其间心甘情愿花费更大篇幅描写这位惊才绝艳的本港杰出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