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2)

江惟慎被拒之门外不到五分钟,就重新开门进来。李舲舟和袁敬豫坐在餐桌上等开饭,两个人停下交谈扭头看他。袁敬豫十分知心地问:“你用什么外交辞令打发了人家?”

“我像是会使用外交辞令的人?”江惟慎脱了外套,边挽袖子边朝厨房走去。

上完菜,唐贞心解下围裙,单独对李舲舟说:“我去叫你老师出来吃饭。”以提醒她打好腹稿。

袁敬豫作为一个剧本作家天生地爱好戏剧冲突,撺掇道:“他为你称了两天病,一会儿好好发挥,争取给他坐实了。”

片刻,一道瘦削的声音响起:“哟,‘心想事成之人’来了?”

袁松筠作风简朴,身上穿的棉质睡衣是商场里常见的年轻人的款式,显得极不庄重;手肘和膝弯的布料都起了球,色泽老旧。李舲舟毕恭毕敬地起身,等他先坐下。

袁敬豫好奇问:“什么是‘心想事成之人’?”

李舲舟不厌其烦地解释:“我外公是个正一教道士,离家前他给我两张字条。一张写着‘你是心想事成之人’,另一张写着‘你会有牢狱之灾’,一年多前,我在开学典礼上代表新生演讲,当笑话讲过一次,然后,这件事就在学校广为人知了。”

袁敬豫不禁一笑,筷子点在空空的碗底,“你给我说说,既然心想事成,为什么又会有牢狱之灾?”

李舲舟把逻辑圆上,语气洒脱,“可能是心想事成的牢狱之灾吧!”

这时江惟慎从厨房洗过手出来,坐在李舲舟对面,插话道:“你上大学的唯一目的,是不是为了宣传封建迷信时,显得更可信一点?”

“这怎么是封建迷信,这是玄学。”对于这个说法,她自己没有半点信仰,却非要禁止别人怀疑,“你不信玄学?”

袁敬豫打趣道:“我外甥是个怀疑主义者,笛卡尔的追随者。而且他更甚,他连他自己都信不过。”

江惟慎迎着李舲舟追根究底的视线看向她,自陈道:“让我心悦诚服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科学……”

“二呢?”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转瞬即逝的热忱,但随后他垂下眼睫,动筷子给座首的袁松筠夹菜,不经意似的说:“二还有待考察。”

口水仗打完,桌上没人再交谈,一派敬聆教诲的态势。袁教授先是过问江家长辈的健康状况,再是挂怀儿媳和孙女在国外的生活。江惟慎言简意赅,袁敬豫不想多谈前妻,演完一通形式主义,袁松筠转向右面,不疾不徐对李舲舟道:“决定好出去抛头露面了?”

李舲舟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点头道:“合同已经签了。”

袁松筠还是持疑,但“缺钱我给你”这种话,别说问不得,想都想不得,否则要使师生离心。于是他折衷问:“确实是心甘情愿,不是有难言之隐?”

“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

袁松筠咄咄逼人道:“君子不忮不求。”

“君子不器。”李舲舟反驳完,自省这句话太重,实在言过其实。她矮下肩膀,缓和道:“我能有这样的机遇,还要感谢老师。多亏老师慧眼识人,推荐我上台演讲在前,鼓励我参加节目在后,让我轻易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中。否则以我的秉性,再是珠玉,也只有蒙尘的份。”

袁松筠心中一梗,“你不能安贫乐道,反倒是我的错?”

“我不能说老师的不是。”

袁松筠文绉绉道:“‘从命不忿,微谏不倦。’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今天一并说清楚。”

李舲舟再退一步,“老师博物通人,宽裕温和,我没有半点不满。当初正是因为招生办大肆吹擂,说学校里到处都是袁老师、唐老师这样的人,我才会舍远求近来到上海……”说到这里,她语气一转,变得又任性又委屈,“要是早知道大学就是这个样子,我就不上了。”

“大学是什么样?”袁松筠问。

除了江惟慎处变不惊,其余人都停下动作等待她的下文,李舲舟自顾自说:“难以总结。”

袁松筠极力忍住敲桌冲动道:“那就举例说明。”

“比如那些非去不可的通识讲座、通识课堂,我不喜欢。邀请的嘉宾三成是来倾诉创业维艰的,三成是来大言不惭推销智慧的,剩下四成是来卖畅销书的。再比如学校里流行的辩论式教学,我不喜欢。没有大致相当的知识基础,讨论无非就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有什么意思?”

她这段话让袁松筠心中再次升起深切的担忧,“你不要太求全责备,完美主义是一件危险的事。”

李舲舟放下筷子,一双笑眼看着他,语气温和淡然,“完美主义对大多数人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我不是大多数人。还请老师相信我。”

袁敬豫听到这里,终于乐不可支道:“你这个小朋友,说话真有意思。”

袁松筠瞪他一眼,似乎是嫌他不够稳重,败坏了他这个父亲的形象;李舲舟十分无奈地干笑一声,像是在说,我也不想这样与众不同。

袁、唐夫妻俩从不招待客人留宿,亲生儿子也不例外。用过晚饭,袁松筠饱受了气回房,唐贞心送三人出门,临别时她对李舲舟道:“昨晚你老师让我跟你说,如果你不喜欢他的研究,想改投到肖教授那里都可以,他一定‘忍痛引荐’。”

走到楼下,袁敬豫和两人分道扬镳后,李舲舟还在发笑,江惟慎缓下脚步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她说,“想起十里八乡的传言——当年我外公要出家,我外婆跪在他门前阻止,说只要他不去做道士,他想娶隔壁张家的寡妇都行。”

江惟慎正欲说话,不远处极没眼见地喊了声“江总”,他看过去,是孙玚带着那辆暗红色迈巴赫回来复命。李舲舟问:“那是你的助理吧?”

“你记得他?”

李舲舟嬉笑地看着那边,贴切地比喻道:“开学典礼上,他站在你旁边,特别像根扭来扭去的弹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