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般地阖起泛着油光的眼皮,馆长贪婪地嗅闻茶香:“味道怎么样?还可以吧。这可是上好的铁观音啊,我前段时间费了好大劲儿弄来的。”他呷了口清茶,浮在脸颊表面的笑意缓缓加深,“两位警官啊,你们肯定不知道吧,现在的好茶可是一天比一天贵啦,就跟坐火箭似的嗖嗖的往上涨。”
其实任颢对这些客套的礼数并不陌生,但这不妨碍他对在此事上耗费过度时间而感到不悦——尤其是关乎一个人性命的案子还悬而未决时。
扯了扯嘴角,他尽可能地对馆长展现出一个较真诚的微笑以争取配合:“朱馆长,我们现在有一件事还需要你的帮忙……”
“哎哟,这茶都快凉了,我给您再添上啊。”话音还未落,朱馆长就匆匆出言打断他:“照理说啊,这第二遍的茶可是最好的,就好像二八芳龄的美人儿,那叫一个风姿绰约……”紧接着,他又兀自附庸风雅地谈起茶道来,直讲得口若悬河,分毫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原先准备好的问题接二连三地遭到阻截,任颢凝视着茶盏上氤氲缭绕的迷蒙白雾,心中感到一阵火烤似的焦躁。
一方面,他不得不怀疑朱枉明此举的意图;另一方面,却又苦于如何打破这一被动局面。
毕竟他们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喝茶的。
只听得虚掩着的雕花红木门被轻叩几下,馆长的私人秘书走进来温声道:“馆长,载您去度假的飞机不久后就要起飞,计程车也已经在过来的路上。再过几分钟,您应该就可以出发了。”她年纪很轻,正值青春靓丽的时候,目光里含着些才刚入职不久的茫然懵懂。
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句叮嘱,馆长的面色却陡然变了。
铁青着脸,他凶恶地瞪了自己的秘书一眼,直到把她吓得低头离去才肯罢休。
“新来的,不懂事,两位警官可千万别见怪啊。”因紧张而跃动不止心脏几欲跳出胸膛,朱枉明馆长借着喝茶的瞬间强压下慌乱,勉强对他们一笑
颅内警铃大作,任颢磨着牙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意有所指:“馆长的行程安排这样紧凑,怎么还有心思跟我们在这里喝茶?又或者,之前你刻意把话题引到茶上,是在为自己逃往国外拖延时间?”
他的眉骨很高,其下的眼瞳亦极其深邃,这般逼视人时,肃厉的压迫感便如千仞之山迎头而下。
仿佛没听出其中的潜在意思,馆长“嘿嘿”干笑了两声:“哎,警官您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这行程确实是紧凑了点儿,可是茶也不能不细细品呐。这茶,可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传统饮品,不能不重视啊,对不对?”
同来的王勇显然不愿多费口舌,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紧盯着满身痴肥的朱馆长:“朱枉明,我们近来听到一些传闻,说是你和死者林艺桦曾经多次就她工资一事产生肢体冲突。是否属实?”蓦然拔高了语调,王副队伸过骨节粗壮的手,拿起与那手指全然不成比例的白瓷小茶杯。
这一动作,使他手臂上长条状的疤痕展露无遗,狰狞似庞大的百足蜈蚣。
言语交锋之间夹枪带棒,近乎要掀起滔天气浪。然而,这攻势只如打在棉花上的拳头,轻轻松松被卸了气力。
几乎称得上谄媚讨好的笑容悄然隐去眼底滑过的阴鸷,朱馆长仍旧端着一副笑面虎的模样,摆明了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怎么可能有这回事呢?您知道的,这些员工都是些小年轻嘛,总爱传这些有的没的。传言什么的,听听也就罢了,还是不要信的好。”
时间紧迫,容不得半分懈怠。
一扬线条锋利的剑眉,任颢接着问道:“大前天晚上,也就是7月12号夜里十一点到次日凌晨两点之间,你在哪里?”
此问一出,馆长那万年不变的虚伪笑意霎时出现了一丝裂缝。
瞳孔紧缩,无数细密汗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馆长的额角缓缓渗出:“不过就是一个人出去喝些小酒、抽根烟而已。这点私事,不必劳烦警官们关心。”
抓住机会,任颢赶忙连连追问:“是去哪里喝酒?可有人作证?”
“这……“支吾着,朱馆长艰难地维持着浮在两颊的笑意。他诧异地发觉自己的两条腿绵软无力得如同踏在棉花之上,完全不复先前对下属颐指气使的嚣张模样。
凭借着多年的经验,任颢知道,自己这些问题,问对了!
若能乘胜追击,朱枉明的心理防线便可于片刻间分崩离析。
胜利在望,任颢正要予以最后一击。可他还未来得及出声,朱馆长那位秘书已然走至门边,小心翼翼地轻启朱唇:“馆长,计程车已经到楼下了。您可能需要准备出发了。”
该死,居然还是迟了!
任颢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几乎就要一个箭步上前阻止。然而在此刻,除了眼睁睁看着朱枉明离去并享受一趟豪华之旅,他别无选择。
一弧得逞的笑纹从朱馆长的嘴角缓缓延伸,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真不好意思,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告辞了。”整理过身上稍见凌乱的西装,他目光轻蔑地扫过两位前来调查的警员,“失陪。”
慢慢地站起身来,朱馆长庞大的身躯逆着门口的强光。暗灰色的阴影自他鞋底肆意延伸开去,将办公室内平滑如镜的大理石地砖笼罩进一片令人意冷的黯淡里。
薄唇抿作一条极细的墨线,任颢只觉一颗心脏如同铅铸,不受控制地往深不可见的谷底疾速坠去。
猛然之间,放在兜里的手机尖锐地响起,匕首般划破这令人窒息的静默。
“喂,头儿吗?朱枉明这孙子准赖不掉了!”电话那头,孙婧因为抽烟而略微沙哑的嗓音里,带着难掩的狂喜,“他老婆都亲自到警局来了,说是她跟踪他出来时,亲眼看到他晚上十一点偷偷摸摸地到水母馆去。她还拿来一件他当晚穿的衣物,说是他回来后举止反常:家里的衣服都是佣人洗的,但那件衣服他却特地自己洗!”
任颢的神经立马绷紧了:“那件衣服上有发现?“
“你猜怎么着?”尾音上扬,孙婧振奋地朗声道,“好家伙,他衣服上一大块都是血迹!“
胸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向前小跑几步,任颢一把按住朱馆长的肩膀:“看来,朱馆长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恐怕是要泡汤了,请跟我们回警局一趟协助调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