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月在云层中掩了容颜。风吹得树枝轻微晃动,小小的村落仿佛陷入了沉睡。
淮初之从柜中拿了一个枕头,放在了被子之下,悄声无息的跃上了房梁。
君子珩白日里的话不断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她不知今夜会发生什么,但绝不能掉以轻心。
窗户纸不知何时被捅破了,她屏息凝神,双目沉沉地盯着那扇破旧不堪的窗。
她看到了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有些阴沉,惶恐中夹杂着疯狂与坚定。见到屋内似乎没有动静,那眼睛的主人似确定了淮初之已经睡下一般,将窗户纸的破洞弄得更大了些。
一张布满褶皱的脸露了出来,黝黑的皮肤坑坑洼洼,尽是风吹日晒的痕迹。
淮初之愣了片刻,才回想起清晨似乎在槐树下见过此人。那时他虔诚的跪着,与众人一般无二,所以她也并没有过于在意他,只是记得他似乎也拿到了红笺。
君子珩是怎么料到他会来的?
那人见屋内寂静无声,似乎胆子更大了些,推开窗子爬了进来。片刻后,又不知从窗外拿起了什么。
一阵秋风扬起,吹散了遮着皎月的云层。借着月华的流光,淮初之总算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把刚打磨过的斧子,光滑锋利的斧面在如水的月色下透着铮亮的光,令她不禁毛骨悚然。她很难想象若今天在此的不是她,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事情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那人拿起斧子,竟没有片刻犹豫,便朝床上狠狠地砍去。
斧子砸在床上仅仅发出了一声闷响,之后又是一片寂静。
他似乎有些慌了,低低的咒骂了一句,想拉开被子查看情况。但就在这个瞬间,轻风一动,他感觉到脖子被一柄冰冷的匕首抵住。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女子的话语与微凉的月色秋意融为一体,令他全身僵硬、不敢动弹。
“你…”那人握着斧子的手有些颤抖,但下一秒竟不顾及还架在颈脖上的刀刃,便猛地一转身,一斧劈向淮初之。
淮初之显然没料到他受制于人时还能有这个反应,但也只是仅仅慢了半拍,便狠狠拧住了那人的手,生生将他的手骨扭断。
那人哀嚎一声,斧头掉落于地上,但他的眼底依旧带着疯狂与不甘的神色。
君子珩就在此刻推门而入,手中拿着踏云刀,神色晦暗不明。
“师妹,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叙?”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却多了几分冷厉。
淮初之不再理会在脚边哀嚎的人,一脚将那把斧子踢至床底,走到了君子珩的身侧。
一阵寒凉的秋风拂面,席卷着枯黄的落叶,一个女子随风从天际翩然而落。她踏着皎洁的月色,仿佛真是月中仙子。华衣裹身,外罩白纱,衬得她整个人肤若凝脂、容貌似月。
刚刚被淮初之扭断手骨那人见到那女子,顾不得手腕上的剧痛,忙跪下连连磕头,边磕还不忘说着:“清虚上仙保佑。”
“你就是清虚上仙?”淮初之凉凉一笑,“不过修得了仙体,装什么上仙,如果这样天宫的门不都要被你这等装神弄鬼之人踏破了。”
清虚上仙并没有搭理她,只是温温一笑,指尖流光溢出,刚刚欲袭击淮初之那人的手骨竟即刻愈合,宛若新生。他见到此情此景,头磕的更响了,殷红的血深入了石板,有些刺眼。
“师妹。”君子珩看着她的神色有些古怪,“你为何还是如此冥顽不灵,打伤了守门的仙鹤不说,还来此为害众生。”
“为害众生?”清虚上仙嘴边的笑意更加浓烈,她莲步微动移到那跪着的人身边,单指抬起他的下巴,轻声问道:“你说,我可害了你们?”
那人见清虚上仙此刻离他如此之近,抖得更加厉害,双眼竟蓄满了泪水:“上仙愿近我身侧是我这辈子修来的福报!”
语毕他毕恭毕敬地垂下了头,一动也不敢动。
“师兄,你说我害了他们,可你这话连他们自己都不认呢…而你,又能以何资格指责我?”清虚上仙离了那人,走向了君子珩。
她的目光扫过踏云刀,眼底流出了一丝柔和:“师兄可还记得,你我年幼之时,师尊赠予你踏云刀。那时的我还懵懂无知,只觉得师尊偏爱你而忽视了我,是你将踏云刀给我,说若我能驾驭得了它便送给我…”
见君子珩不语,她又紧接着说:“还记得你与师尊游历西洲之时,我只是个小乞丐。师尊见我根骨不错,有心收留我,却又觉得我凡心未泯,恐不能参透红尘,所以犹豫不决。在他难以决断之时,是你央了师尊带我回去…”
君子珩似忆起了前尘,有点恍惚,握着踏云刀的手更加紧了:“春温,你还记得师尊当时给你赐名的原由吗?”
春温愣了片刻,竟笑出了声:“师尊?师尊待我如何师兄又不是不知道。他给我的名字,我自是不喜欢的。”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君子珩缓缓的念出了这首词,他的声音一向如珠如玉,令人十分舒服,以至于念这首词时,让淮初之不免陷于其中。
春温的脸色僵了僵:“看来师兄是非要提醒我这名字的来历了。”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师妹说师尊待你不好,但他给你取这名字,是希望你能看破红尘,不为俗世所羁,潜心修道。但你终究还是辜负了师尊的一片苦心。”
“呵…师尊从未认真传授过我修仙心法,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了…他甚至连祖洲都不愿让我踏出,将我困于这区区方寸之地!”春温说着,姣好的面容有些狰狞。
“师妹,师尊不让你踏出祖洲是因为…”
“为了什么?你已游历这片大陆上百年,而我却只能困在小小的祖洲。师兄,你不懂我的心意吗?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就是你了,我此生只想追随你的步伐。而你呢,你的心中只有万千苍生。呵…师尊教导你的都是些什么大道啊?守护苍生?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你守护的苍生都是何等丑恶模样!”
淮初之难以看清君子珩的神色,但这个春温的用心实在使她不安。
不知何时,村里的民众都赶来了此处,破败的农舍前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人,在清寒的月色下,场面显得十分冷凝与诡异。
春温走出屋子,看着屋前跪着的人,勾起一抹冷笑,一个一个指着道:“这位王大娘,用亲生女儿的眼珠,与我换了自己多年腿疾的痊愈;这位李大婶用自己十年的寿命与我换了丈夫的莫名暴毙,以方便自己与偷情之人能名正言顺的苟且;还有小巷内那个疯癫妇人的儿子,用他父亲与兄弟的性命,与我换了黄金万两,之后便抛下生母走了…”
她一字一句的平淡叙述,仿佛诉说的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那一个个字却令淮初之寒意备生。
春温倏地看向君子珩,眼里疯狂的笑意愈发强烈:“君子珩!你看看你都在守护什么样的众生啊!一个个都是只为一己之私不顾他人死活的小人,这就是你守护的人,这就是师尊教你的道,如何?你看清楚了没!”
刚刚还跪着的众人突然开始骚动不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恐着朝夕相处的邻里真面目竟然如此可怖。有的人为自己的丑恶面目被公开而惶恐不安,有的人为自己的识人不清而暗自懊恼。原本寂静无声的村庄突然涌现出各种哭声、惊呼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混乱不堪。
而春温就站在这片混乱之中,冷漠地看着往日奉她为神明的村民们。
突然一个声音从一众声音里突兀而出,只见一人大声嚷嚷道:“大家都被蒙蔽了!这个清虚上仙就是个骗子啊!她是个妖怪!是来为祸众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