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隐藏的监控实时影像,正投影于书房。
画面中的人经历了从清醒时的茫然,到发现门窗紧闭,被四面墙困住的仓皇,直至渐渐冷静下来的无助发呆。
“你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旁边的人问“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第一种将他交给政府处置,第二种将他悄悄送走”
秋栩看着监控画面,没有出声。
那人从他旁边绕到了他的身前,抱臂靠着桌子望着他,秋栩终于移了一下那双暗金属色的眼眸。
面前的人是他的发小,也是他的表兄,姜寻,一双细长的眼,带着银色的眼镜框,西装革履。在政府里做着一份文职工作,干着闲职领着薪水,日常就是照顾妻儿侍弄花草,打发时日,性格温润,脾气恬淡,和秋栩截然相反。
“呦,看你这反应,莫非还有第三种打算?”姜寻饶有兴趣地问。
秋栩关掉监控画面地虚拟铺展图,揉了揉眼眶,将脑袋靠在椅子背上,闭眼,似乎一副疲倦的模样。
“其实也没那么难选,你要是恨他就把他交给人家,爱怎么着怎么着,你还算立功一件。要是喜欢他,就把他送到其他地方去,安置好,等这风头过了,他想回哪就回哪。”姜寻道。
秋栩终于开口,音色模糊,却又简短的吐出一句“我……不知道”
“最难的就是……爱恨交加,就像你现在这样,二话不说将人锁在自己屋里,而本人却坐在这里看监控。”姜寻摊了摊手,非常实诚的指出这么一点。
卧室的人突然从床边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转悠,每一件物品都要打开看看,连墙角墙缝都恨不得扒开研究一下,秋栩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再次打开投影。
“在找监控吧。”姜寻道“估计想知道到底是谁绑了他。”
俩人默不作声地看着霂白在屋里开展着地毯式的搜寻工作,这人撅着屁股,都摸到了床底去,上半身还在外面,只有两个圆乎乎的臀部露在外面,明明有衣服遮盖,因为动作缘故,衣服紧绷,勾出让人浮想联翩的线条来。
姜寻咳嗽了一下,微微笑了笑转开了眼睛,秋栩立刻伸手,将投影重新关了。
“小栩,你不是个犹豫不决的性格,这个事情更应该当机立断,藏着他在你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将来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都是麻烦。”姜寻趁机劝道,自己的这个表弟,做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果断勇敢,唯有一个问题,就是遇到涉及情感的问题,就会慌了手脚,乱了心智。
前一阵子,这位在a国的军港擅自带b国特工出逃,还致使自己被俘,父亲听了当场震怒,在家里骂了好一阵子,虽然最后还是花了大代价将人赎了回来。
当人被送回来之后,父亲本来已经想好的指责和教训的措辞在看到这位满身的伤痕和濒临极限的心理状态时,全憋了回去。
最后默默的叹了口气,说了句“回来就好。”
“小栩也是心善,想救那些人,要带他们回来。”他当时劝慰父亲道。“你知道他那个性格的,打小在军中长大,眼里最瞧不的别人受委屈受苦。”
“鲁莽!冲动!不计后果!”父亲却怒气冲冲的吼道“他心善,他就没考虑过自己的命么,我们想尽一切办法保他,他却自己去送命!”
第十八军团的事,还有这件事,让眼前这个明明还要比他小上很多岁的人,一夕巨变,变得成熟了许多。
这些经历,残酷的像是在拔苗助长,用伤及根骨的方式催生他的成长,姜寻知道,眼前人看着是成长了许多,但是内心的创伤和压抑依然在层层累积,无法消除,他慢慢的也开始猜不透这颗心脏里都装了
什么,是否已经被这些痛苦磨练成了浑身上下最为坚实的一块肌肉。他只知道,经历了这么多事,从前动不动就会笑的眉弯唇红齿白的青年,他再也见不到了。
“到饭点了,我走了,吱吱还在家等着我。”说完,就拍了一下秋栩的肩膀,穿上外套准备走了。
走到门口,还是不放心的回头交代道:“小栩,要趁早做决定了。”
外面早已华灯初上,房间里却一片漆黑。
他坐在椅子里,忽然想起了逃离a国的那天,自己心里响起的那句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了那百分之十的概率,他用命博了一回,却输了。
而且,
输的很惨。
他知道那概率会很低,但是他依然义无反顾的去做了,其实在最后那点时间里,他们是有逃离的希望的。
他用了拼死一搏的方式,尝试了非常规的轨道和运行模式,穿过了a国的拦截网。在生死时速的最后十秒,a国破译了他的战舰频道,用毫无感情的声线广播道:“请放弃抵抗,减速悬停,否则,我们将执行陛下的指令,对你进行拦截式攻击。”
他狠狠的拍了一下那个按钮,广播声音消失。
“十,九,八……”他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在心里默数着,前面是西线j国的区域,只要他们能加速飞过去,所有人就都能获救。
那道界限,就像迷失在海中的船只看到天际间遥远的一点灯塔一样,就像溺水者握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代表了所有生的希望。
快!再快一点!求求你!秋栩心里祈求道,他已经将速度阈值调到了极限,周围的一切都化作了白光。
他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字“快”,仿佛浑身的血液和力量都涌到了手心,让他掌心微微发热,不断颤动。
他要带着这一船的人,去求那一线生机。
在最后一秒,
战舰机身受到了重击,侧面被击穿,所有的人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惊呼,秋栩看着操作台在一瞬间失灵,变暗,那一刻,心如死灰。
在死亡降临前,他闭上了眼。
这就是命,
他想。
再次睁开眼,秋栩的目光落在了书房的门上,只要走出这扇门,上了二楼,进入那间卧室。就可以看到这一切噩梦的始作俑者。
正是这个人下的命令,杀了他,杀了那三十多个人,让他们在生死一线间,彻底坠入了死亡的无间深渊里去。让他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那么多人牺牲,助他尽力一搏,都抵不过这么一句冰冷的命令。
他无数次做梦,梦到自己的指尖都可以碰触到那道象征生的‘门’时,背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像机器一样的声音,道:“杀了他们。”然后眼前变成了一片黑暗,那像墨汁一样的黑像死灵一样爬上他的躯壳,腐蚀着他的身体,甚至是意志。
让他在那场梦里,
死了一次又一次。
他快速的抹了一把脸,站了起来,推开椅子想要离开,手刚刚握住椅背,忽然又停住了移动的身形。
他低下头,从抽屉里掏出烟盒,点燃。在黑暗中,默默的抽完了一整支,燃烧的烟卷在黑暗中明灭,就像是被烫出的一个红色伤口。
“能给口吃的,可以么?”监控里的人,忽然大声道“我饿了!”
秋栩回头,看了一眼瘫在床上摸着肚子的人,掐灭烟,最终还是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