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雪稍霁,自葱岭贩货而来的粟特商队,赶着双峰骆驼,满载货物,行成一线。
跟沿着祁连山脉而来的西域各国商队一般,待过了近畿西边的大震关,粟特驼队便融入到前往上都长安的商贾洪流中。
上元节后,寒冬里冰封的渭水解冻,冰凌顺水东流。
往来大唐的西域商队经西渭桥遥望数丈高的夯土城墙,朝阳自东方升起,看在西来的商贾眼中,来自古老东方的光芒都比家乡亮些。
金灿灿的那种亮。
高耸的门阙赫然映入眼帘。
一路风尘,疲惫尽消,通往交易目的地长安西市的金光门已然到达。
入了金光门,待晌午后,市署的鼓敲了叁佰下,坊吏按时将西市的坊门大开,商队依次效验入市。
粟特商人指挥驼队整装前进,正吆喝着,被一阵急切的马蹄声打断。
一队人马从远及近,疾驰在东西横街宽阔的大道之上,至西市坊门处急转而入。
领头的数位身形娇小,面容俊秀异常,着双翻领胡袍,骑高头大马,乃是少年郎君。
粟特商人识得少郎所骑,皆为纯种的康国骏马,常年贩货的人心中自有盘算,深知骏马昂贵。
眼前奔驰而过的这队人马绝非寻常人家。
“春风得意马蹄疾,长安少郎意气发。”
粟特商人用流利的上都方言跟坊吏感慨一句。
年纪稍长的坊吏望着远去的胡袍少年郎君,一摸胡须,笑道:“如今这年头,高门世家的贵女们皆爱着胡服骑骏马,长袍皮靴,英姿焕发,一时间竟也分不清是少郎还是女郎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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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都洛阳回归长安的袁醍醐,深谙社交之道,很快便在长安城的贵女圈中打开局面,如鱼得水。
她的喜好倒是跟太常寺卿(正三品)的女儿高文珺十分合拍,在高文珺的引荐下,袁醍醐加入到她们的女社之中,美其名曰巧工女社,大抵上也就是些吃喝玩乐。
长安东市的食肆多为达官显贵服务,精致奢华,女社活动极其容易巧遇熟识,聚会反倒放不开。
高文珺亲自发了贴,将女社聚会地点定在西市小有特色的饆饠(毕罗)食肆,说是特意让袁醍醐领略上都庶民贸易的异域风情,颇具诚意。
袁醍醐欣然允诺,饶有兴致。
高文珺在长安贵女圈中经营多年,人脉甚广,此次邀约给足了面子。
这日,正好袁训出门访客,袁醍醐依照约定换了翻领胡服,点了三名跟随力役,骑上骏马与高文珺汇合,共赴聚会。
横街跑马,过了朱雀大街,往西再经过三个坊,远远就看见金光门外载着奇珍异宝自远方而来的各国商队,伴着清脆的驼铃,有序进入西市坊门。
因为身着男装胡服,也不必带帷帽遮面,袁醍醐和高文珺一行人骑马进入西市。
载满货物的车队川流不息,人声喧嚣,不同肤色的商人摩肩接踵,邸店林立,货物堆积如山。
珠宝店、瓷器店、银器店、衣料店、米行、药行种种经营,目不暇接,贸易极为繁荣。
西市的内街宽约五丈,纵横交错成井字形。
本算宽阔的路面,因临街商铺林立,生意红火,空间也不再富余,内街跑马难免惊扰路上行人。
“文珺。”
袁醍醐放慢速度,本想提醒高文珺骑马缓行,怎奈高文珺一马当先,于闹市之中又如何听得见她的呼唤。
“醍醐,你得快些!跟紧我。”
高文珺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后方的袁醍醐,扬起马鞭示意。
闹市纵马,想来高文珺也不是次把次,倒显得她在长安城中颇有几分底气。
袁醍醐卷起马鞭在手心敲了敲,提醒作罢,催马前行,匆匆跟上前方的高文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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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从阿水陪着自家的郎君从铁器行出来,正在收拾钱袋。
铁器行的掌柜亲自送客,一脸陪笑,成了一笔大买卖,对待尊贵的客人,态度必然是好的。
掌柜召来小厮牵过客人的两匹骏马,西市经营的店家见多识广,颇有眼力,掌柜直对着身前仪表非凡的郎君又是一番吹捧。
身披皮毛大氅的郎君未置一言,无甚表示。
随从眼快,收好钱袋立刻上前牵过马匹,伺候郎君上马,未料郎君微一抬手,轻道:“西市内街不便骑行,你牵着即可。”
阿水点头,眼中满是赞赏。
他家郎君出身显赫却严于律己,绝不似其他世家的纨绔一般,肆意而为。
出身高,人又生的好,这样完美的郎君,纵然翻遍上都长安怕也寻不出几个来。
阿水口中的完美郎君姓崔单名一个湃字,崔湃前行一阵发现阿水还呆站着傻笑看着自己,并未跟上来,也是无语。
心中暗咐以后随从还是要选的机敏些,阿水从小跟着自己,也是没有办法换人了,罢了,毕竟还是要对阿水的人生负责任不是。
“阿水!”
崔湃沉声唤醒陶醉在自己光环下的随从。
“哦!”阿水醒神,牵着两匹大马快步跟上崔湃。
今年的初春来的晚了一些,长安城南的终南山头还能见到皑皑白雪。
近日的天空也是时晴时雪,街角的积雪消融,让西市川流不息的内街显得几分泥泞。
阿水眼见自家郎君的皮靴沾上泥点,又想劝郎君骑马前行,阿水抬起头来,崔湃已止步身前。
“郎君?”
崔湃抬起握着马鞭的右手点了点。
哦,原来是到了食坊区域的饮子铺!初春尤带几分寒意,五香饮子正好暖胃。
阿水记得这家铺子的五香饮子甚得郎君喜爱。
阿水陪着崔湃坐在饮子铺户外的长凳上,崔湃喝着甘草熬成的混合饮子,色若新茶,味如绿乳。
雪霁后的晌午正阳晒在身上,暖意融融。
近两年有多久没有休沐的闲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