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色:字体:[]

乘龙快婿(1 / 2)

段成冀站在火车站的站台上。还没出正月十五,今日的车站难得冷清。他抄手在棉衣口袋里,轻轻跺脚。

前天收到妹妹的电报,告诉他这两口子要回上海拜见父母。有过上一次的经历,他斟酌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告诉父母这个消息。段老爷只是沉着脸说:“不是敢跑吗?还回来做什么?”懦弱的母亲则是在一旁掉眼泪。好歹段老爷并没有说出不让他们两个进家门这样的狠话,段成冀决定先把人领回家去,这大过年的,总归是不会把他们碾到街上去的。

火车有些晚点,哀怨的喷着白气,姗姗来迟。待站上的雾气消散,刚才寂静的站台像变魔术般嘈杂起来。

人群中,项家麒和成钰并肩站着,成钰穿着西式裁剪的大衣,还是体面漂亮的,项家麒却是中式棉袍子,戴了礼帽和围巾,若不是那眉眼还是清隽潇洒的,这身打扮在摩登的大上海实在是落伍。两个人都穿的臃肿,但脸颊都比上次临别时消瘦不少,脸色也是苍白得相映成趣。他们身后是一大堆行李,还有上次把项家麒背出门那个佣人。

成钰见到哥哥,兴奋的挥手,身上是太太装扮了,脸上的表情还是小姑娘一般。段成冀快步走过去。

“三哥,别来无恙!麻烦你来接我们。”项家麒客气的开口。

段成冀接过成钰手里的箱子道:“一家人,不要这么见外,回家说话吧。”

汽车七拐八绕,已经看到了段府的白墙和高大的梧桐树。成钰有些不安的问前面的段成冀:“三哥,我们是回家住,还是去项家的公馆。爸能容得下我们吗?”

“放心。让他撒撒气,气过去了也就好了。你俩都已经是夫妻了。他们能怎么办?”段成冀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是没底,段老爷的脾气,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糊弄过去的。上一次他把成钰一个人放在项家,自己回了上海,到家后,是挨了家法伺候的。

进了院门,没有人接他们。下了车进屋,客厅里空无一人,连下人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项家麒拉着成钰,讪讪的进了屋,如坐针毡的坐在椅子上等。隔了一回儿,也有佣人来上茶,老爷太太的影子却不见。项家麒先还盘算,这样总比上一次跪到栽到地上要强一些。可是等了半个时辰后,他恨不得段老爷还是出来骂他一顿得了。

段成冀也是尴尬,站起身说:“我上楼去,和爸妈说一声。”

成钰却起身道:“三哥,我来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躲不了。”

她一边说,一边朝旋转楼梯上走去。

父亲的卧室在二楼,母亲却不常睡在那里,她还有自己的小卧室。成钰先走到父亲卧室门前敲门。

“进来。”父亲威严的声音传来。

成钰推开门说:“爸,是我。朱儿回来了。”

父亲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哼”了一声。

“爸,朱儿给您认错了。”

“什么错呀!”段老爷拿起烟斗抽了一口。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私定终身,还逃跑。”

父亲吐出一个烟圈道:“我算是管不了你了。脸都叫你丢尽了。你叫我这声爸,也是折煞我了。”

成钰的脸一下子红了,她忍着泪解释:“爸,从璧已经和原配离婚了。我原来的婚约,从璧也解决了。他家待我很好。我们回来,也是真心认错的。”

段老爷放下烟斗,阴阳怪气说:“你们是一步步都计划好了。我们这些老的,只有碍事的份。什么认错不认错,我和你母亲心里的委屈,大概也没人在乎吧。你去吧,愿意怎样就怎样。先让我清净清净。”

父亲如此说,成钰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得默默转身出来。还想去母亲屋里,又有些情怯。

回到楼下,伏在项家麒耳边,把段老爷的话复述一遍。项家麒也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母亲终于按捺不住,站在楼梯口叫成钰。一句“朱儿”刚开口,就泪如雨下。

段成冀和成钰上去一起把母亲搀下来,成钰和段夫人哭成一团。

“妈。父亲说让我们走,他要清净清净。我该怎么办?”

段夫人一听,死死抓住成钰的手,这是她两次失而复得的女儿,不见面还好,一旦见了,思念像洪水一样泄闸,堵也堵不住。

“你爹是死要面子。过几天自然就好了。朱儿,千万不要再走。好不容易回来了,一定要在家里住下。你的房间我都收拾出来了。”

成钰为难的抬头看项家麒。母亲肯留她在家里住,说明事情会有转机,但是她的卧室不大,只有一张单人床。她也不认为父亲想让项家麒留下来过夜。这就意味着他要自己回公馆去。成钰怎么舍得让他自己走。

项家麒也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一想到要回公馆自己睡,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站起来和段夫人作揖道:“岳母大人,成钰若是留下,麻烦您也给我添床被子。我这就让下人去把行李抬进来。”

成钰张着嘴,脸羞得通红,她没想到项家麒的脸皮如此的厚,直接和母亲耍赖要留下。但仔细一想,他这耍赖也是有道理的,他如此说,母亲是断不能拒绝他的请求的,只要留下来,总会有转机。

天柱拎着箱子爬上二楼,站在成钰卧室门口,看看那张窄窄的单人床,又回头疑惑的看着项家麒。

“爷,真的睡这?咱们公馆十几间屋子,一屋子下人等着伺候您。您不回去?”

项家麒走到屋里,脱了棉袍子,倒是怡然自得。

“不回去。少奶奶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这床哪里睡得下?”

“我们两个都瘦,凑合几天是没问题的。”

天柱知道他这位爷的脾气,自己肯定是劝不动的,只得默默往屋里搬东西。项家麒又接着说:“你回公馆去住几天,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天柱有些生气,自己小心伺候的少爷,心甘情愿在岳父家受罪,连他也不能留下。他满脑子都是上一次项家麒在这里晕倒,被自己背出去的情景。总觉得自己是把少爷留在虎口里了。

项家麒大张旗鼓的抬行李,段老爷始终没有出现,说明他还是默认项家麒可以留下的。一想到这,成钰稍稍放心,她从行李里翻出给一家大小带的各样礼物。有北平土产,也有孝敬父母的细软。父亲不见她,就由三哥拿到他屋子里。倒是也没见他老人家把东西借窗户扔出去。

晚饭是下人送进屋子里的,有热乎乎的汤面,和小菜。很和项家麒胃口。他此刻急需热汤水,因为这屋子里实在是冷。

项家麒自小在北方长大,北平也好,天津也好,冬天户外虽然干冷,但是屋子里有火炉,夜间还是暖和的。但是这上海的冬天,给了他一个下马威。这里的冬日,是一种侵入骨髓的阴冷潮湿,屋里似乎和屋外没什么区别。他进屋没多久,就把脱下来的棉袍子又穿上了。

整个晚上,他都是把手揣在袖子里拿不出来。下人烧了热水,成钰叫了他好几次,他也不敢去洗漱。

“我去叫人添个火盆吧。你这样怕冷,会着凉的。”成钰冲着瑟缩在被子里的项家麒说。

那人赶紧叫住成钰:“别别,能让我留下就不容易了。别多事。快来,挤挤就暖和了。”他此刻庆幸这是一张单人床,两人可以挤在一处取暖。

成钰洗漱停当,上了床,立刻被抱住。

“朱儿,你们冬天都是这样过吗?不生火?”那人一边说一边发抖。

成钰心疼极了,把被子给他仔细掖好道:“我们都习惯了。也不觉得怎样。你瘦成这个样子,自然是怕冷。我去让下人再拿一床被子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