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天气异常的热。按理说现在是旱季,只应该是干爽的热,可是成钰夜里醒了几次,颈间都是湿漉漉的,透不过气来。房间里的窗户是个摆设,能看到漆黑的大海,窗子却打不开。成钰又不敢在夜间一个人上甲板,只得醒了睡,睡了醒的挣扎。
第二天一整天,管家定时定点来送饭。有正餐,水果,还有咖啡点心。这一日成钰净忙着接盘子了。这些餐食都是项家麒定的。也不知道这么周到的人,给自己要些吃的没有?
每次把银盘子放在门口时,都能看到项家麒房间门口站着人。应该是他房间的管家。这让成钰有些放心,若是他不舒服,至少有人照应。
到了傍晚,暑热褪去,成钰想趁着外面清净,去透透气。
推开门,却赫然看到那人门口站了一堆人。有穿白大褂,拎着药箱子的船医,有管家,还有两个穿着制服的大胡子洋人。其中一个应该是船长。几个人交头接耳,神色紧张。
“请问,里面的项先生出了什么事吗?我是他的朋友。”成钰走过去用英文问。
船医看看船长,见船长点头才说道:“项先生病了,我们在对他……隔离,我们担心,是传染病。”
“传染病?”成钰听说他病了,已经够担心了,没想到情形还会更糟。
“怎么会是传染病?他怎么了?”
“他从昨天夜里开始发高烧,吐得很厉害。小姐,我们不能肯定。但是,你也知道现在霍乱横行。我们自然要小心。”
“你们若是确定不了,能不能把他送下船,去医院呢?”成钰因为着急,提高了音量,说的英语直绊舌头。
“没有医院会接收。只能留在船上。”
成钰转身就要拉房门:“我去看看。”
管家冲过来阻止:“不行,小姐。现在要严格隔离。你进去,就不能再出来。除非他痊愈。”
成钰认出他就是昨晚她嘱咐的那个管家:“所以……昨天到现在,你就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里?”她又转头看船医和船长:“所谓隔离,就是自生自灭,是不是?”
“这位小姐,请不要激动。我们不能拿全船的人性命当儿戏。只能这样了。”
成钰气的有点发抖:“我很肯定他不是霍乱。他一直呆在船上。昨天下船了半天,他吃的所有东西,我也同样吃过。我为什么没事?”
话音未落,她能感觉到周围的人都往后退了半步。看来这些人是宁可信其有了。在生死面前,金钱地位又可以让位了。势利眼还有更高阶段,就是冷酷无情。
“你们等一下。”几个男人以为面前的小姑娘妥协了,却见她放下话,急急的转身回房。没几分钟,她就抱着一个小包袱出来。
“我进去照顾他。等他好了再出来,这样总可以了吧?”成钰比船长个子矮好多,她抱着小包袱,抬着头看大胡子船长,有那么一瞬,船上竟然感觉到压迫感。
“您想好了?这是您自愿的。”船长最后确认。
“这种事,想都不要想!”小姑娘的话掷地有声。
一跨进这间昏暗的船舱,立刻闻到一股子酸味。屋子里比上次来时更加凌乱。或者说,已经不限于凌乱,活像糟了劫。
那人正撑着身子坐起来。
“朱儿。”他嗓子全哑了,像是有砂纸磨着,但磨的节奏倒挺欢快。走近了一看,他烧的通红的脸,竟然有笑意。
“你都听到了?”成钰走近细看他。他穿了白色丝质睡衣。头发蓬乱,嘴唇干裂,两侧颧骨上各有一团红晕。
“先给我倒杯茶好吗?”项家麒指指餐桌上的茶具道。
成钰想到他烧了整夜,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自己若是昨天仔细些,也不至于如此。更懊恼的是,她竟然嘱托那管家,谁成想管家只顾着关着他。
她找到茉莉花茶,给他沏好一壶,捧了杯子到他面前。那人连饮了三杯,说话声音才润了些。
“我听见你说英文了。”他放下杯子,眼睛烧得通红,扯着嘴角笑。
成钰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因为激动,声音太大了,露了马脚。
“在英国学校学的?”那人契而不舍的追问。
成钰只得抬头,下了狠心看着他道:“你知道了?”
“知道你不是丫鬟,这是自然。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干嘛要装下人?”
“路上方便。其他的不能说。”成钰道。
“要紧吗?”
姑娘点头。
“人命关天?”
姑娘想了想,觉得也差不多,又点头。
“好,那我不问了。”
成钰见他面露疲态。想给他绞了湿手巾放在额头上。她起身说:“我去拿个水盆和手巾。”
“别。”项家麒突然伸手抓住她白皙的手腕:“别去。怪脏的。等我好些,自己去收拾一下。”
成钰觉得手腕上有一团火烧着。这才感受到他烧的多厉害。
“我进来就是为了照顾你的。我不嫌弃。”她放轻声音,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再不降温,恐怕要烧坏了。
“我们朱儿也是小姐呢,不能做这些粗事。”那人头疼,用手指掐住太阳穴喃喃的说。
成钰只是笑笑,起身去了浴室。因为有了思想准备,等闻到里面的味道,看到地面上的情景时,成钰并没有特别惊讶。她拿了抹布,跪在地上,小心擦去呕吐物。又把黄铜水盆仔细清理干净。她不知这人一晚上吐了多少次,才会搞成这样。
收拾完毕,又拿了倒满凉水的水盆和一条干净的毛巾。
“怎么吐成这样?”成钰一边把浸满凉水的毛巾放在他头上,又把背角给他掖好。
“你就不怕我真得了霍乱?”那人还有兴致玩笑。
“你没得霍乱,我知道。”成钰不知哪来的确定。
“朱儿真聪明。不像那些个见识浅的船医和船长。我就是吃坏了。我自己是个脾气顶好的人,只是脾胃脾气坏,遇到不认识的吃食,一定要请出去才踏实。昨天是我头一次吃羊肉。”
成钰一听也怒了:“亏你活了这么大,不知道厉害吗?害得我如今也和你关禁闭。”
“这真不能怪我,你昨天吃那羊肉的样子,实在是诱人。我哪里忍得住。”
项家麒含糊其辞,诱人的其实不是那肉串,而是那吃肉串的人。他眼前已经又浮现出昨天的情景。成钰翘着兰花指拿着竹签子串成的肉串。小口咬着。肉上的油染在她娇嫩的嘴唇上,闪着水红的光泽。
成钰看着他状似陶醉的样子,气的想甩手走人。可是刚才大话都夸下了,走是走不了了。
“项大公子身上,难得也有刚正不阿的物件。”成钰给他换新的毛巾,摸着滚烫的毛巾,更气得想要损他。
那人只是虚弱的呵呵笑:“是呀,有一颗刚正不阿的太仓。朱儿这张嘴真是不饶人。趁着我烧糊涂了损我。”他越说声音越发弱下去。其实高烧一天一夜,他早已精疲力尽,只是看到成钰,强撑着打趣,怕她担心罢了。
“吃了药,睡一会吧。发发汗或许就能好了。”成钰进屋时,船医嘱咐了她应该用的药。她拿过棕黄的药瓶,拿了瓷勺倒了一满勺。
“真的要吃?”项家麒看着那棕黄色的液体往后躲。
成钰拿着勺逼近他:“西药并不比中药汤难喝。不要耍小孩子脾气。过来!”小姑娘竟然命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