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房门徐徐闭合。
屋内的一兄一弟一立一跪,兀自沉浸在各自的心事里,没有人注意到那渐变渐窄的门缝之中,一双微沉的眼眸正向他们投来阴冷的目光。
他们只听到了女子轻轻阖上大门的声音,然后继续在鸦雀无声的屋子里保持着沉默。
良久,身为长兄的严朔一动不动地注目于前方,面沉如水地开启了双唇:“你喜欢她?”
“是。”
“我不信。”
同样简短又同样坚定的话语,令双方好不容易起头的谈话这就戛然而止。
“大哥,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突然。”直到严良抬眼仰视着兄长晦暗不明的眸子,启唇打破了现场略显凝重的气氛,“可我确实爱她,是深爱。”
“二弟,我年长你整整六岁。”孰料深沉的话语出口,换来的却是对方一句听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回应,“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欣赏什么样的女子,我会一无所知吗?”
“大哥好像很了解我?”严良不动声色地回道。
“至少我知道,像阡陌这样的女子,不是你会‘深爱’的那一类。”揭穿至此,严朔终于眸光流转,令其落到了弟弟的眼中。
四目相对,半晌无言。
直至严朔冷不防又道:“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娶她,也不晓得你是用什么法子说服了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不会让你伤害她。”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没有带上丝毫的愤怒——不过,却很坚决。
而后,让他有些意外的一幕就上演了。
跪在地上的严良倏尔扬唇一笑,笑得严朔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他的弟弟,在笑什么?
“原来在大哥眼里,我便是这样一个人。”
话音刚落,严朔就不由得心头一紧。
他适才的最后一言,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正稍稍忐忑起来,他看见严良毫无预兆地站起身来,渐渐得以平视他的脸庞。
他微张开嘴,想要唤一声“二弟”,却不料犹豫之际反被对方抢了先。
“若是阡陌进了门,大哥也能天天见到她。”严良面无表情地说着,使得闻者忍不住面色微凝,“这样不好吗?”
叫人不能不心生揣度的弦外之音猝不及防地奏响,霎时在严朔镇静的内心和外表分别撕开了一道口子。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情不自禁地失声说道,他不自觉地睁大了双眼,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弟弟。
“大哥早些休息吧。”可惜对方却不慌不忙地避开了他的注目,自顾自地面向大门,迈开了步子。
与胞弟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严朔仍是难以置信地怔在那里——待到对方已然靠近了房门,他才猝然还魂,继而猛地回身去看。
结果,他只目睹了一个旋即消失不见的背影。
待到翌日,严家次子更是一大早便没了踪影。
严国公想把孽子找来训斥一顿,没找着;严夫人想把爱子寻来劝一劝,不见人;颜思鸢想从小叔子嘴里探点口风,没机会。
于是,三人都想着是不是昨夜里最后一个同他告别的严朔会知道些什么,结果去寻他一问,却皆是得来了男子的三缄其口。
谈崩了?
上述认识,令二老忧心,叫女子宽心。
严府当家思前想后觉着甚是不妥,乃至想到了是不是该去寻自个儿的同朝旧友谈一谈。
但是,他拉不下这个老脸去找尹攸。
七年前,他的大儿子对人家女儿爱得死去活来;七年后,他的小儿子又毅然决然地表示非卿不娶——而撇开那“克夫”的说法以及当年的事故不谈,尹家丫头并没有任何对不起他们的地方,她既没有对他的两个儿子死缠烂打,也没有用花言巧语去迷惑他们,甚至在当年被他们严府退婚之后,还表现出了寻常女子难以具备的深明大义与宽容大度。
所以,今时此日,往事再演,他要如何觍着脸再去登门拜访?还贼喊捉贼地让人家姑娘放过他家小子?
严诲之觉得,他就要被他那个不争气的小儿子给气死了。
在接下来的一连数日里,上述感觉始终萦绕在严国公的心头——只缘他已经连着好几天没见着那个似乎铁了心要忤逆他这一回的次子了。
没错,严良是刻意回避着他的家人的,因为他也没有完全想好,要如何叫他的爹娘点头。
这一日,天空多云,严良照旧是于晨光熹微之际就悄然离了严府,一个人徒步上了街。
他看似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了好一会儿,行至一家古玩店的时候,他神色自然地停下了脚步。
这时,恰逢店铺开门不久,还没什么客人。满脸堆笑的老板见他来了,赶忙热络地招呼了几句,见店外来往的行人皆未尝注意店里的动静,才蓦地神色一改。
“公子,里边请吧。”他凑近了严良的脸,以极快的语速和极小的声音嘀咕了一句,然后马上恢复笑意,乐呵呵地让来人尽管随便走随便看。
严良听罢,不紧不慢地略作颔首,随后就面色如常地赏玩起货架上的物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