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1 / 2)

第八章

模糊的光线中,楚朝勉强抬起眼睛,扭曲视线里映入走过来的那个人。

“纠察队副队长林以治,”那声音被扭曲成几个碎片,模模糊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只听见啪一声立正,然后:“教授...”

秦政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外套,只穿了件里面的混纺白衬衫。衬衫衣摆被扎进军裤里,身材利落,长筒军靴将他那一双既长又直的双腿凸显得淋漓尽致。

“安信队长,林以治暂时留给你们处理,”他边说边放下深黑色的外套,走到楚朝身边,然后蹲下身,一把抱起了他。

——用的是公主抱...太丢人了。

突然侵入而来的温暖气息钻进楚朝的脑袋,夹杂着浅淡的雪松香。他走路很稳,楚朝在扭着脑袋喘息之间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心脏跳动。

咚、咚、咚——

声音有力,让人觉得舒心,然后他晕了过去。

不可避免得陷入黑暗后,他再次梦到了19年前,紧接着他们两人在落日余晖下度过的那个下午。

和秦政相遇的第一天晚上,他们吃得是酸菜鱼、青椒炒红椒和紫菜鸡蛋汤。因为对天师实行宵禁政策,所以在牌室一楼吃晚餐的人,只有他、秦政和姑妈。

那天晚上楚朝吃了整整三碗饭,尽管他尽力想在秦政面前装得文雅点,但他是在太饿了,又饿又累。

大人们总是避免和孩子谈政治,他姑妈也不例外。但这个时候除了政治新闻,天师界如同一潭死水,每个人都缩在弹丸之地里活得战战兢兢,所以饭桌上一片沉默,只听得见勺子碰在碗筷上的声音,通常情况下,那都是楚朝。

晚餐后,在卧室里他们点燃了根蜡烛。秦政盘着腿还在研究他那本书,楚朝则靠在床上,手托着下巴看他被火光染成金色的睫毛。

他打了个哈欠:“好看吗?”

“什么?”

“这本书,”他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念出标题,“《论不同灵魂的兼容性》,标题听起来可真无聊。”

“无聊的东西才有用,楚朝。”秦政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然后他就被迷得昏头晃脑。

“用来做什么?”

火光燃烧下,秦政那双漂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似乎在琢磨他的可信性。半响,他问楚朝:“你不想复仇吗?”

“...什么?”

“茅山政府和普通人勾结,杀了我的父母和你的父母,”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必须得凝神去听,“难道你不想做点什么吗?”

楚朝愣了愣。

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告诉他,说天师是老天爷对人类的惩罚,说他们是畸形的动物,天生就应该被消灭。他们活到现在是普通人给予的施舍,如果这施舍一旦被收回,他们也不能反抗。

“那是他们的谎言,楚朝——普通人嫉妒我们,害怕我们,因为我们有他们此生都无法获得的东西。”

“...可他们说那是惩罚,”楚朝抿了抿唇,“老天爷的惩罚。”

秦政放下书,轻轻笑出了声。窗帘遮住月光,蜡烛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一直到达木板房的尽头。

他说:“我们有可以救助生命的巫祝神咒,有可以移山倒海的破地狱神咒,有可以使人不受伤害的净身神咒——难道你觉得这些是惩罚吗?”

楚朝摇了摇头。

“其实这些天,我父母死后,我想了很多,”秦政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那群白痴说得很对,我们确实是被选中的一批人。”

“....

..”

“但老天爷选中我们,不是为了惩罚,而是为了馈赠。”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他对楚朝说的话,在他心里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那天夜里,蚊虫嗡嗡地环绕声中,楚朝翻来覆去地想,他和自己,和自己见过的所有同龄人都不同。

客观来说,楚朝运用符咒的能力是天生的。从小到大无需学习,他只要看一遍书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但除此之外,他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和所有的朋友一样,早上起来刷牙洗脸,给马喂草,解开牧羊犬的绳子出去赶羊,在中午准时回家蹲点中饭。吃完后,他妈会强制性地让他学习一个小时,通常情况下他会提前一点溜出去找隔壁大帐篷的姑娘,和她说几句话,再被死党拖到卡丽湖边玩水,那是一个很大的湖,经常有黑颈鹤在湖边散步。

但秦政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黑暗中楚朝翻过身,隐隐约约地看到隔壁床上他的轮廓。楚朝和他总共在一起呆了六个多小时,但在这段时间里,他除了吃饭就是看书,还会练琴,以一种非常优雅地姿势坐在琴凳上,脑袋里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尽管楚朝隐约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但他为此而着迷。

“晚安,秦政。”

“晚安。”

——声音太好听了,这是他睡过去以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从医务室醒来后,阳光已经被地平线遮了一半。漫天金色的余晖撒满整个天穹,一只苍鹰展翅飞过火红的轮日,然后消失在云层里,翅尖带去几抹云雾。

“你醒了?”完全长大后的秦政倚在门边,手里拿着他那只桃花木手杖,“恢复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