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敢置信，你竟然真失忆了。”
“...难道之前还有假的？”
“不得不说，很多次。”
两人军靴踏在青花砖走廊上，发出小羊皮与地面撞击的声音。一路过去，左面墙壁每隔三米开一只壁龛，龛里垂吊一只突尼斯琉璃灯，右面是被冷风吹起的印度纱窗帷，透过半透明的窗帷，可以看到外面轻雾蒙蒙的后院。
“——与敌人顽强战斗三天三夜后，调理处已成功渡过阳川河，在戚末中将的英明带领下，即将向西北地区进发。以下为阵亡名单......”
“...安信，”楚朝皱了皱眉，“她说的‘敌人’是谁？”
“茅山政府。”
“...什么？”
“这个政府组织暗杀了十年前的那个楚朝，因为他们认为调理处是动乱组织。所以，在他死后第十天，那位陛下宣布开战——”
“可当时茅山政府的《天师集会公约》承诺过调理处的合法地位。”
安信扭过头，声音奇怪地问道：“你从哪里听说的？自从调理处创建以来，茅山政府一直视他们为统治上的威胁。”
“......”楚朝沉默了下，“我不太记得了。”
“茅山派与普通人政府有交易，楚朝，所以他们数百年来放任天师被普通人压迫。调理处想要改变这个局面，带领大家走出一条新的道路。”
抿了抿唇，黑发少年跟在安信的身后走进门扉。里面是一个八角形小客厅，左右两边各开两扇门，中间一张铺着波斯四方毛毯的双人沙发，两边各放置一盏玳瑁边长脚灯，透过朱红色的灯罩，莹莹发着奶黄色灯光。
“所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想起什么了吗？”安信走到左边的木门边，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
楚朝摇了摇头：“你之前说的那个人...就是，”他的腔调有点奇怪，“就是那个陛下的养子——”
“秦嘉阳？”
“嗯，听你说我和他之间有矛盾？”
安信猛然停止住试钥匙的动作：“别太担心，你现在既然失忆了，我们不去找秦嘉阳要医药费都是对得起他——放宽心，好好养病，失忆了也是个好事...”
“......”
楚朝挪了挪位置：“到底发生什么了？”
“有点不太容易说出口。”
“......”
“......”安信挑了挑眉，“好吧，既然你坚持的话——”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楚朝以一种难得的尴尬情绪被告知自己是秦嘉阳的头号痴汉。具体表现如下：花重金讨要课表然后跟踪吃饭，每天单方面发百条以上短信，逃课去三年级教室堵人，脱光衣服在人宿舍结果被赶出来......
“这一次，你在秦嘉阳身上下了追踪符咒，很不幸，被他发现了。他解除符咒，你被反噬，然后我一回来就看见你不省人事地躺在医务室的床...”
安信懒懒散散的声调突然顿住，紧接着，一道极其浅淡的雪松香味传来。楚朝扭了扭脖子，抬起眼睛看向发声处——
奶黄色的灯光构成道金边，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那个男人靠在门口。
鼻梁高挺精致，保养得体的皮肤白得发光，身穿笔挺黑色羊驼绒军服，外面套了件大翻领风衣，即使隔得不近都可以看到他一双红色如鸽子血的眼睛，带着极其具有魅力的罂粟气质。
“秦政教授，”安信神情一肃，立正，敬礼，“这是之前吴奇校长和您提到过的楚朝。”
男人点了点头，抬起手压下深黑色军帽的帽檐，接过副官递过来的香桃木手杖，懒洋洋地眯了眯眼：“早上好，男孩。”
“......”
“...楚朝？”红发少年隐秘地捏了下他的腰。
“......”楚朝的喉结滚了滚，“早上好，教授。”
秦政“嗯”了声，对神情紧张的四年级露出一个笑容。微微上扬的唇角在雪松香味的作用下透露出属于成年人的魅力，带着若有若无的隔离感。
他从怀中抽出嵌金边的原木怀表，接着露出一个抱歉的神情，对他身后的军官做了个手势：“上校，时间不早了，我们进去谈吧。”
机械地敬礼，目送门扉被从内关上，楚朝只听得见自己如雷鸣般的心跳声，感受得到瀑布一样奔放流动的血液，以及一种在他梦中萦绕多年的古龙水香味。
他隐隐觉得此刻昏暗的灯光仿佛与数年前西部狭窄的牌室重合，那个比他稍微高半个头的男孩穿着深黑色小羊皮靴，站在他面前，挺翘的睫毛在灯光下被渲染出一层金色，然后向他伸出带着真丝手套的手——
“楚朝，你会追随我的吧。”
“......”
灯光晃了晃，思绪如水墨般退散。
下一秒，场景转换，又是一个昏暗室内，就在戴进那副著名的《春山积翠图》下，深红色瞳孔的男人托着下巴坐在梨花木书桌之后，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秘书：“南部水土不错，楚朝，秦岭应该是个适合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