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发(1 / 2)

玉华宫中,商筠坐在老君像的榻前,看着子郢走到祭坛面前,将左手置于祭桌之上。

四周道士在执事邱明的带领下,诵念经文,声动大殿。子郢跟着一起念诵,置于祭桌上的左手捏成法诀。须臾,邱明一手持净坛法水,一手将法水洒向子郢的左手。一派仪式庄严肃穆,像模像样,商筠看着,面上的得意之色愈甚。

仪式毕,邱明走向商筠,低声道:“皇上,时辰到了。”商筠的眼中立刻仿佛点灯一样亮起来:“那还不快点。”

“皇上,别忘了您的承诺。”誉承在旁边提醒道。

商筠瞪了誉承一眼,冷声道:“朕是皇上,岂能食言,宣里世,将朕的玉玺和圣旨拿上来。”

宣里世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端过来一个大托盘,放在榻前的桌上,然后慢慢将圣旨展开摊在商筠面前。商筠眯起眼睛,刚要读一下,旁边的邱明又道:“皇上,时辰……”

商筠皱皱眉头,抬眼瞅瞅祭坛,又看看滴漏时钟,面现焦躁的神色对宣里世道:“快点,别磨磨蹭蹭。”

宣里世急忙将玉玺双手捧上,商筠哆哆嗦嗦地拿过来,却看不清盖章的地方。宣里世上前扶着他的手腕,好不容易才将沉重的玉玺盖好。

“朕已经兑现了承诺,你快一些!”商筠将圣旨往旁边一推,立刻指着子郢叫嚷起来。

子郢看着商筠,神色复杂。宣里世将那圣旨收起,拿到子郢面前道:“公子,您看,皇上的旨意可是明明白白。”

子郢目光停在圣旨上,眼神渐渐变得激动,突然他抬起头来,朗声道:“母后,儿子终于将咱们失去的一切拿回来,您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商筠愣了一下,瞪起眼睛看着子郢喝道:“你胡说什么,快点给朕举行长生祭典。”说罢对左右侍卫怒道:“来人,给我按住他,将他的左手……不,将他整个人扔进祭坛!”

四周侍卫应一声就要上前围住子郢,却只听冷冰冰一句:“谁敢对太子动手!”

话音刚落,就见誉承已经大步走到子郢旁边,而那些方才还在念诵经文的道士们忽地除却衣冠,纷纷亮出兵刃,赫然是誉承的誉家军。

商筠没料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目瞪口呆了一刻,怒吼道:“誉承,你这是要造反么?谁说他是太子,胡说八道,还不赶紧将这个冒充太子的人给朕抓起来。”

那些御前侍卫不过几人,根本不是满堂兵士的对手。而且誉承威望,也都是知道的,他说子郢是太子,定不会是玩笑。因此一时间也搞不清楚状况,互相看看,都没有动。

子郢盯着商筠,一步步走到前面,对宣里世沉声道:“宣公公,父皇龙体有恙,记性不好,麻烦公公将圣旨的内容再给他念诵一遍。”

宣里世满脸堆笑地躬身道:“是,太子殿下。”

听到这称呼,商筠的面色突地变得惨白:“你……宣里世,你这狗奴,你叫他什么?”

宣里世恭敬地冲着商筠躬了躬身,笑眯眯地道:“皇上您亲自写的,亲自盖了玉玺,怎么能忘了。不过太子殿下吩咐了,奴才便再给您读一遍。”

说着展开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嫡子,商子郢。因当年亲母先皇后郑氏身体有顽疾,其心大孝,乃请出宫祈福十年。于长庚六年返回宫中,在玉华宫陪朕讲经论道,尽心侍奉。子郢温厚敦仪,学识广博,在宫外数年,体察民情,熟悉民生。如今太子伤重不治,东宫空虚,朕为懋隆国本,绵宗社无疆之休,特授子郢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商筠满目惊恐地瞪着宣里世,

双手乱舞道:“你这狗奴才,你将朕的圣旨换成了什么,这不是朕写的,不是朕……”

商筠激动地从榻上立起身体,挣扎着要下去,冲向宣里世。楚之桁急忙上前扶住商筠,扶着他往下走,边走边冲着御前侍卫喊道:“你们都是死人,看不见皇上急成什么样,那旨意是假的,还不赶紧夺过来!”

子郢镇定地伸手将圣旨从宣里世手上接过,举起来道:“方才众目睽睽之下,父皇亲自盖上玉玺,玉玺无假,圣旨无假,旨意又何来假的?”

宣里世环视一下那些御前侍卫,将手中拂尘一挥,带着鼻音拉长了声调:“此乃本朝东宫太子,你们都听见了圣旨,居然还敢手执武器相对,还不速速跪拜。”

那些御前侍卫看看形势,自然心中都跟明镜似的。整个玉华宫,除了皇上和楚之桁,全都是子郢和誉承的人,局势明了。

于是一众御前侍卫纷纷收了兵刃,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商筠哆哆嗦嗦地挣扎着好不容走下榻来,见此情景,干瘦的手指直直地指向子郢,浑身一僵,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皇上,皇上!”楚之桁只觉得手臂上一沉,就见商筠翻着白眼,面如碳灰地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子郢冷眼看着地上的商筠,微微开口道:“父皇龙体欠安,将他送回寝宫歇息。传令禁军,父皇体弱不能到叨扰,重兵守护寝宫,没有太子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觐见。”

东宫之中,太医匆匆从卧房走出来,对楚玉凤道:“娘娘,不好了,殿下突然……”

楚玉凤手上的茶杯“啪”地摔在地上,慌忙跑进卧房,只见商储函呼吸格外紧迫,眼睛瞪的大大的,充满了红血丝,仿佛一点都吸不上气来。

“这……怎么会这样!”楚玉凤伸手抓住太医的领子怒道:“太子若是死了,你们统统给我陪葬!”

太医紧张地道:“娘娘,太子咽喉烧伤严重,已经无法吸气,现今只有恳请娘娘旨意,容许臣从太子喉咙处割一小口,插一根竹管,帮助太子吐故纳新,得以呼吸。”

楚玉凤看看商储函的模样,咬咬牙道:“那就快点弄,不管怎样,也要等到哥哥带了子郢来,换上他的皮肤,让太子康复!”

太医答应着,急忙指挥手下忙碌起来。一根竹管沸水消毒后插进商储函的咽喉,他方才表情松懈下来,双目神色慢慢地恢复原状。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能看着楚玉凤流泪。

楚玉凤心焦地走到客厅,正想问楚之桁来没来,却见自己的贴身尚宫匆匆忙忙地跑进门。楚玉凤急忙问道:“怎样?长生祭典可完成?皇上是否真的返老还童了?”

那尚宫焦急而慌张地道:“娘娘,别提什么祭奠了,根本就没有祭奠。皇上下了道圣旨,不但承认子郢是亲生嫡子,还册立他做了太子。”

“什么?!”楚玉凤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一时间缓不过来。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胡说,太子还在,怎么能再封太子?”

“奴婢在殿外听得真真儿的,说是太子伤重不治,东宫不能空虚。而且……”那尚宫喘了口气道:“整个玉华宫的侍卫、禁军都维护着子郢,完全没人听从皇上的,皇上气晕了过去。”

楚玉凤难以置信地呆立在原地,突然就往外冲去,口中道:“我要去见皇上,我要去见哥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尚宫急忙死死拉住,急道:“娘娘,您去了也没用。国舅爷早就趁着混乱逃走,不知去向。皇上被抬回寝宫,重病把守,您见不到的。子郢在誉承等人的簇拥下,已经由宣里世带着圣旨,前往大殿面见众臣去了。”

“你说什么…

…宣……宣里世?!”楚玉凤张大了嘴巴,根本不相信自己听见的:“他居然连宣里世都拉拢过去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时候,太医从卧房里走出来,低声道:“启禀娘娘,太子殿下现在状态根本没办法重新培植皮肤,臣请娘娘……”

“闭嘴!”楚玉凤怒吼一声,伸手拿起桌上的碗碟向太医们砸过去:“没用的东西,都给我滚!给我滚!!”

说罢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将那些碗、碟、灯盏、烛台乱扔过来。太医和宫女、太监都遭了秧,抱着头纷纷跑了出去,连那个忠心的尚宫也被楚玉凤抓着推出门。

楚玉凤将门上了闩,趴在门上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再转身,已经是满面肃静,冷得仿佛一块冰。

她整理下弄乱的衣衫,慢慢走进卧房去。

商储函躺在榻上,眼神惊慌地看着楚玉凤。楚玉凤款款走到榻前,伸手将旁边水盆里的手巾拿起来,拧干,将商储函眼角的泪珠轻轻拭去。又一点点地擦拭着他脸部仅存的,一点没有烧伤的皮肤。

手巾在商储函耳边停下,那里的几道针刀伤疤,在烧伤焦痂的覆盖下,依然清晰可辩。

楚玉凤微蹙眉头,双目中流露出满满的心痛和悲戚:“我可怜的儿,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楚玉凤手中的毛巾没停,继续擦试着商储函斑驳的仅剩一点皮肤:“儿呀,你曾经问过我,为何要承受这痛苦的针刀。我现在还记得,你当初哭着说:母后这样做,是因为儿子长得不好么?”

楚玉凤抽泣着吸吸鼻子,慈爱地看着商储函:“不是的,在母后眼里,函儿是世界上最好看,最可爱的孩子。我永远记得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你呱呱坠地。我看着你,就像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楚玉凤说着,目光冷了冷:“你也曾问过,为何你要假装是别人。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都是因为你那个自私自利的父皇。”楚玉凤说着突然咬咬牙啐了一口:“不,那个混蛋,根本不配当你父亲。”

“他夺走了我的清白,毁了我的一生,还不肯光明正大给你一个太子。”楚玉凤冷笑着:“一个皇帝,为了一己私利,既想当□□又想立牌坊,哼!活该他落的今天的下场。”

“只可怜了你……”楚玉凤伸手抚摸着商储函烧焦的皮肤,泣不成声:“我可怜的孩子……是母亲错了。总以为做人要争一口气,却……”

楚玉凤睁着泪眼,凝视着商储函,看着商储函眼中似有千言万语的模样,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咱们母子,谁都不欠他们的。得到的,是咱们该得的,失去的,也不想跟他们再计较了。母后……真的累了。”

楚玉凤的手慢慢地摩挲过商储函的胸口,缓缓到达那插着竹管的咽喉,神色恍惚而决绝:“只要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就好了。我的函儿,母后陪着你,你放心,咱娘俩一同走过奈何桥。下辈子,我们还做母子!”

说罢,伸手将商储函喉咙上的竹管拔了下来。商储函目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的仿若筛糠。楚玉凤拿起毛巾堵在了咽喉的割口上,轻轻俯下身子,趴在商储函胸口。

听着那呼吸和心跳声,慢慢地消失。楚玉凤唇边勾起一丝凄惨的微笑,然后她举起手中的竹管,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楚之桁从玉华宫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突变如此。那圣旨,是他亲手帮商筠写的,竟然会被半路上杀出来的宣里世给换了。

楚之桁心中的惊恐难以言表,誉承和子郢的谋略,竟深到如此地步。宣里世是个什么人,楚之桁最清楚了。他们竟然能抓住这人的短处,加以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