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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 金刻的鸢尾(1 / 2)

细密的雨丝打在茂盛的植物上沙沙作响。

热带风暴肆虐了三天后,终于安静下来。人们一早醒来,发觉狂吼了三天的暴风已变成旖旎的微风,吹拂着细小的雨丝打在热带植物的叶片上。

卡妙靠窗站在长书桌的一侧,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花园里被雨丝冲刷得葱绿的植物叶片和远处笼罩在白色水雾中的甘蔗庄园。他的额头靠在窗棂上,凝视着窗台上沐浴在雨丝中的盆栽兰花。雨水顺着长长的叶片流淌,在叶尖处汇成透亮的一滴,叶尖下的桌面已被洇湿了一片。

——卡妙,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去浪迹天涯?——

虽然已是下了三天的雨,但空气中的热度却丝毫未减,潮湿闷热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人身上湿漉漉的难受。卡妙在阿卡利亚斯生活了多年,却仍未完全适应这潮湿难耐的气候。在这种条件下,人心中的烦躁也无法平息。以为回到斯考皮洛自己就能回到以前的平静,现在他才发现远不是那么回事。米罗深情的目光、受伤的眼神、温柔的动作、笑起来深深的眼角、跃入水中矫健的身姿……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这些场景总能扰乱他的心境,使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荡然无存。

我们真的是朋友吗?他强迫自己去想这个问题。不,米罗之于自己,是与艾俄洛斯、穆、艾奥里亚不同的,他……是不同于任何人的存在。但,如果不是朋友,他们之间,算是什么呢?他的心底一阵抽痛,鼻尖沁出密密的汗珠。

——对于我而言,国家与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

他猛地睁开眼睛:“不!他要的那一切是我无法给予的!我无法给予他任何东西!”

“你该做出选择,至少是个明确的表示了,卡妙……”身后一个雄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

他全身一颤,随即意识到了来人,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你指什么,艾俄洛斯?”

艾俄洛斯也叹了一口气。门半掩着,他就进来了,看到在窗前发呆的卡妙和站在办公室中央干着急的办事员。他吩咐已等了一刻钟的办事员将卡妙清晨已批阅完的高高一摞文件带走,卡妙都没有发现。这种情况,他只能是在想一个人。

“你说呢,卡妙?当然是指你和米罗。现在局势紧张,你不能让你的内心出现一丝动摇和困惑。”

卡妙虚弱地笑笑,转过身来,“那么你来是有什么事呢,艾俄洛斯?”

艾俄洛斯摇摇头,他明白作出选择对于卡妙而言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就像他知道无论作出什么选择艾俄洛斯都会无条件支持一样。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封密信,双手递给卡妙,“大臣来的信。”

卡妙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锐利深沉,他沉吟了一下才接过信,目光在那陌生的印花和封口的印章上缓缓流淌。

加百列大教堂的主教迪斯马斯克大人坐在教堂的藏书楼中,随意翻阅那些年代久远尘土飞扬的卷宗。坏天气似乎没有带给他丝毫影响,他依旧专心致志于自己的工作。

一个小杂役给近来频繁光顾的主教大人端来一杯沏好的咖啡。迪斯马斯克从书的扉页上抬起眼睛瞟了一眼杂役,少年立即被那股阴冷的戾气所震慑,颤抖的手将半杯咖啡泼在了外面。

“法座,您找我?”艾亚哥斯副主教宽大的法袍遮住簌簌颤抖的杂役,优雅地向迪斯马斯克行礼。

“是的,艾亚哥斯。”他看了一眼副主教的身后,带着莫测高深的笑容。

艾亚哥斯会意,向小仆役使个眼色,少年忙夺门而出。

“这两天我在翻阅以前的卷宗,……”主教抬起眼看了一眼副主教,副主教恭谨地弯腰行礼,“发现有的卷

宗出现破损。艾亚哥斯,我的孩子,藏书楼是你管辖的吧?”

“我很抱歉,大人。”

“……”迪斯马斯克把目光重新放到阅读的卷宗上,“这里,”他指着一处貌似被老鼠啃噬过的页面说:“萨里埃家的孩子……这个叫做保罗萨里埃的孩子——等等,这个是那位受人尊敬的萨里埃大人家的吗?”

艾亚哥斯在听到那个姓氏时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脸色变得苍白。“是的。”他低头回答,努力使声音听上去没有一丝异样。

“唔,这就奇怪了,这样令人尊敬的世家,保罗萨里埃,这里写着……一六八零年出生,我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那是您到这里之前的事了,法座。”

“是么?”迪斯马斯克抬起眼睛再次审视着副主教文质彬彬的脸,想从上面看出些什么,然而副主教脸上还是镇静如常,这使他大为惊异,“这里,”他指着那个破损的洞说:“似乎就记载到这里了,这位受人尊重的少爷后来怎么样了呢?”

“他就在这里。”副主教说。

“哎?”主教大吃一惊,“在……这里?”

“在加百列大教堂。”

“那么说……那么说他脱离了世俗一心侍奉天主?……就在这座加百列大教堂内当差,而我,阿卡利亚斯的主教竟然不知道这一点?”

“不是的,法座。他死了,就葬在教堂墓地内。”

“死了?怎么会?登记簿上没有记载。”

“是的。那是您来这里之前的事了,藏书阁曾发生过一起小火灾,有几十本记录和卷宗被毁,后来虽然重新造册,却遗漏了不少。”

“竟有这样的事!艾亚哥斯,我真想不到竟有这样渎职妄为的事。那个时候,我的孩子,你在斯考皮洛吗?

“是的,大人,我刚成为一名初级修士。”

“那么你该记得当时的一些事情,比如藏书阁的火灾,看管书卷的执事,修书的书记……”

“您要我找他们回来吗?”

“不,不,现在我只想知道……你确定他已经死了?”

“是的。前天我到墓园区,还看到了他的墓碑。”

“可是,萨里埃家的家谱似乎没有这个人。萨里埃从男爵家的仆人也从未来这里祭奠过。”

“是的。因为他是前萨里埃从男爵的私生子,虽然获得了父亲的宠爱而得到了这个姓氏,却不被家族承认。”

迪斯马斯克疑惑地看了一眼对答如流的艾亚哥斯,在一瞬间甚至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我的孩子,你对那段故事知道得很清楚嘛。”

艾亚哥斯的黑眼睛中掠过一丝慌乱,忙后退一步弯腰行礼。

“因为……那时我刚到这里,对一切都感到新鲜。”

“是吗?那你一定记得当时在大法院审判的那件案件,就是关于萨里埃家族遗产争夺的案件。萨里埃大法官光明磊落,把当时的案卷都拿给我看,那上面,在一□□七年,也就是十三年前记载着这位私生子先生自愿放弃爵位和财产,只保留了这个姓氏。”

“这个我不清楚。”艾亚哥斯开始明白自己受到了戏弄。

“大法官先生,也就是这孩子的叔叔说他跟随去非洲的商船离开了阿卡利亚斯,去大洋彼岸谋生,而后杳无音讯。”

“……也许是他死后被秘密葬在这里了。”

“那是什么时候?”

“?”

“您来到加百列教堂的时间。”

“一□□七年十二月。”

“刚刚好,怪不得您能记得这么清楚。也就是说,这位小萨里埃先生离家出海准备去碰运气,却很倒霉地丢了性命,人家只能又把他送了回来,由于与家族的裂痕,他只能被草草掩埋在这里……艾亚哥斯,来,坐下。在我身边不用太拘于礼节,这里不是凡尔赛。”

主教让他的副手坐在身边,以便能随时捕捉他的猎物神色中细微的变化。

“可是今天我碰到一个人,这让我又记起了这位不幸的年轻人。您知道,今天上午我在忏悔室,来了一位自称是做刀具生意的铁匠先生。这位先生忏悔他在十三年前曾一时财迷心窍接了一桩大买卖。那桩买卖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哦,艾亚哥斯,请不要阻止我说下去,我告诉您是因为您会和我一道帮助这只迷途的羔羊,是不是?——他说他曾接下一份委托去一艘从斯考皮洛启航前往非洲的商船上杀掉一个人,那艘船叫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哦,‘天鹫’号……”主教大人这次终于满意地看到那双故作镇静的眼睛里涌起的慌乱的涟漪,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很响亮的名字。不过他要在这艘船上剥夺一个年轻人的生命。据说那个年轻人也曾是个富家子弟,名字我不记得了。但是当他将匕首插进那个年轻人的胸膛时,他想到了他刚出生的儿子,——我想这一定是上帝将这个善念适时地送到他的心中,以留给他赎罪的机会——当时船还没有开走,他趁人不注意将伤员偷偷运上岸,放到了一家教堂的门前,然后对他的委托人说事情已经办妥了。……我的孩子,我在想当时萨里埃家那位可怜的孩子是否也会在这艘船上?那样的话,这只船也太不幸了,接连有两位优秀的青年……”

艾亚哥斯打了个寒颤。

“我的孩子,”迪斯马斯克知道他的猎物已经投降了,于是转变了话题,“这些年来我一直跟你讲,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拥有善良虔诚的心。我反复地讲,如果我回到巴黎,阿卡利亚斯教区主教的位子非你莫属。你知道,我讲的话,从来不是没有根据的。”

艾亚哥斯明白了主教的意思,他又恢复到原来的从容不迫,站起来向迪斯马斯克行了一礼,“法座,如您不弃,艾亚哥斯听凭您的吩咐。”

迪斯马斯克满意地一笑,“来,我的孩子,坐下。”他又拉副主教坐在座位上,不过这一次,是在他的对面。迪斯的小眼睛闪烁了一下,却再次换了个话题:“我们神圣伟大的太阳王陛下因为战争带给法国人民的灾难而痛心疾首,幸好天主保佑,战场的局势出现转寰,双方都疲惫不已,想必短时内不会有大的战役。战争一旦让人放心,欧洲的统治者们就有时间坐下来考虑殖民地的事宜——无论这里是否发生战斗,其归属总是战争结局的一部分。因此,虽然主战场远在天边,我们却不得不倾耳静听,捕捉那可疑的一丝一毫的气息。然而前几天欧洲来的朋友带来大洋彼岸的风声,却让我紧张不安。艾亚哥斯,我的孩子,局势不仅关系着我们这些外来的统治者,也关系着在此土生土长的白种人,因此人人有责。孩子,在这个时候官方一定有正式的信函准确地描述局势和决策。我希望能够听到好消息。你……明白吗?”

艾亚哥斯站起来鞠了一躬,走出门去。

“神圣法兰西帝国圣米洛斯总督卡妙侯爵阁下:

欧洲战事在绝望中出现转机,但目前谈论胜利尚言之过早。查理既然离西班牙之王位益远,则不免对地中海及新世界之殖民地存有奢望。神圣陛下于百忙之中圣谕务必保证各殖民地之安全。月前,英军侵犯瑞格洛斯岛屿一事内阁已然知晓,望阁下及曙光舰队力保圣米洛斯毋失一丝一毫,人在岛在。

军务部另有军令下达及穆准将。

内阁大臣RD杜鲁”

卡妙

拿着这张信纸,眉尖微蹙。他只匆匆看了一遍,心中却掠过千百万种疑惑、猜测和想法。但是从艾俄洛斯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双锐利的眼睛变成了深邃的暗蓝色——这是他在思考时的样子。于是办公室里一时变得非常安静,雨点击打植物肥大叶片和树下滑石板的声音就清晰地传了进来。然而这种安静没有持续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楼下的院子里传来,接着响起来马夫勒住兴奋的牲口的声音。

艾俄洛斯靠近窗口,看到一辆没有任何装饰和纹章的马车,和拉车的两匹健壮的西班牙骏马。此时,两匹马仿佛没有跑尽兴一样地用蹄子刨着地,雨点落在马背上很快变成了白色的蒸汽。一个穿长斗篷的人不等马夫过来搀扶就跳下了车,快步走上行政楼。

很快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卡妙也将信笺放下抬起头。

一名执役敲了几下门进来,对卡妙说:“大人,西班牙来的使者想要见您。”

卡妙和艾俄洛斯对望一眼,卡妙点点头。

门再次被打开了,全身罩在长斗篷里的人出现在门口,面对着卡妙。

卡妙只犹豫了一秒钟便对艾俄洛斯说:“请为我们煮杯咖啡来,特里蒂昂先生。”

艾俄洛斯疑惑地望了陌生人一眼,但还是遵照命令退了下去。

卡妙等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消失后,才说:“我没有想到您会亲自来,公爵阁下。”

来人迟疑了一下,伸手摘下遮住头脸的帽子,一头草绿色的浓密头发露了出来,“很抱歉对您的冒昧打扰,我想只有我亲自来才能表达在下的歉意和对阁下的尊重。”瞬德洛尔卡公爵优雅地对卡妙欠身行礼,略显稚气的脸上一双碧绿的眸子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卡妙请他在上首落座,“您是……从天英港来的吗?”

瞬对卡妙的亲切有些惊喜,“嗯,”他说,露出些孩子的羞赧,“斯考皮洛港实在无法停靠。”

卡妙点点头表示理解,“那么在下是否有幸为您效劳?”

“阁下,上个月西班牙珍宝船队在圣米洛斯地区西北部的海域遭到海盗袭击。这件事您听说过了吧?”

“是的。‘蝙蝠’号曾向曙光舰队求援,不过支援的编队在前往出事地点的途中遇到了点意外。”

瞬点点头,“我听说了。在这件事上曙光舰队无可指摘。”他坦率地说:“而且在下对给您带来的危险和损失深表歉意。不过——”他话锋一转,“珍宝船队对于我们至关重要,而且,它是在贵辖区遭劫。”

“在下听说船上的人已经安全获释。”

“是的,不过货物却颗粒无归。”

“那么,贵国的意思是要斯考皮洛来承担赔偿?”

“不敢。只是阁下及穆先生既然不准无敌舰队插手圣米洛斯事务,就该有保证我方在该海域从事正常商业活动的义务。”

“公爵阁下,”卡妙十指交叉,十分欣赏地看着面前这个思维机敏而又胆大心细的少年,“如果按照您说的那样,‘蝙蝠’号出现在属于圣米洛斯大检审区内海域的行为就是□□裸的……挑衅。”卡妙顿了一下,还是选择“挑衅”这个中等程度的词,然后果然看到少年脸上显出一丝急怒的表情。

“卡妙大人,”他说:“事实证明,无敌舰队派出舰队不仅必要,而且——从目前看来还远远不够。”

卡妙摇摇手指,“公爵阁下,我的意思只是说,如果法国商船过境北直布罗陀海峡,西班牙舰队是否又会保证他们不受海盗骚扰,或者可以允许法国军舰在任何时候护航呢?在西班牙港又会怎么样呢?”

瞬摇摇头,他觉察出自己

似乎被卡妙拉偏了原来的轨道,“这不一样,加勒比海是未开发的新世界,任何人有权从这里获得利益。”

“您的意思是……武力解决?”卡妙微笑着问。

“不,我……我的意思是……”

“?”

瞬在卡妙目光的压迫下终于放弃抵抗,他低下头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阁下,”他说:“我们不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我们是盟友,该考虑如何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比如英国人,比如海盗……”

卡妙点点头。

“昨天,我听说莱斯塔岛在英国人和海盗的袭击下失陷了,是么?”

卡妙不以为然地点点头,“您的消息很灵通。”

瞬忽略掉他口气中的嘲讽,“英国人占据莱斯塔岛不是好消息。而且,据可靠消息,荷兰人的商船也开始武装起来。因此,侯爵阁下,请小心荷兰人。”

“……”

“局势对我们不利,总督大人。我们必须合作……”

“我们一直在合作,德洛尔卡大人。”

“我不喜欢战争,阁下。如果有可能,我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但是,……”少年碧绿的眸子黯淡下来,“战争已经降临,我们别无选择。”

“您的意思是?”

“在下的意思是,无敌舰队可以在莱斯塔岛为您效劳,而同样也希望‘曙光’舰队帮助加勒比海的西班牙商船抵御海盗。”

卡妙鞠了一躬,“感谢您的好意,公爵。虽然我认为您说得在理,但这是曙光舰队,也就是穆子爵的职权了。”

瞬脸红了一下,“是的。等得到阁下的允许,我会向穆准将提交请求。毕竟我们是亲如一家的盟友,想必阁下与准将不会拒绝吧?”

卡妙还要说些什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大人?”门外响起艾俄洛斯的声音。

“进来,特里蒂昂先生。您让我们尊贵的客人久等了。”

但是艾俄洛斯手里并没有端着咖啡,他对房间中的两人行了一礼,“很抱歉,两位大人。但现在不是喝咖啡的时候了,您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卡妙靠近窗前,看到远处广场上一队队宪兵正向城门方向跑去,透过愈来愈大的噪音,他隐约听到城外似乎有嘈杂的人声。

在这种天气里?!

他伸手拉了拉桌子上的绳铃,一名宪兵应声而至。

卡妙扫了一眼士兵的制服和肩章,“您叫什么名字,中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