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色的海水荡漾碰撞着,回应着海底不安的隆隆声,风开始变得像海水一样冰冷。不远处的海面上,乌云挟着雷声滚滚而来,天空变成青灰色,太阳苍白无力地在灰色的云雾间穿梭。
米罗奋力地划着水,抬头看看一望无际的海面,他不知道已经在海里游了多长时间,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双臂也麻木得不听使唤。“海飞龙”号上发生的一切虚幻而不真实,就像一个飘渺的梦境……
“加隆德洛西。”
脑中一片空白的米罗忽然听到身边的一个声音说,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是他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忍不住去看他的同伴。卡妙的眼睛就像夜里的深海一样呈现灰蓝色的深邃。
“是我疏忽了。”卡妙忽然一笑,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漠然。他没有去看米罗。“加隆德洛西,哲米尼先生,英国远洋舰队的元帅,我早该想到的。”
加隆轻蔑地一笑,站在二层甲板上俯视着他们,长发在渐起的狂风中桀骜地飞舞:“没错,您早该想到的。但是,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了。”
“是么?”
米罗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卡妙唇边那丝突然出现的诡异笑容,眼前已经闪过一道银蓝的光芒,耳边响起一声惨叫,同时头颈上有什么粘热的液体喷了过来。他被一股大力拉了一把,跌跌撞撞地靠在船舷上。
“星月斩”在电光石火间放倒了船舷边的四五名船员。
“米罗!”
他只看到卡妙近在咫尺的冰蓝色眸子,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包含了一切感情。
“愿意跟我走吗?”
“当然。”
他们的目光在无声地交谈。突然间,米罗的身体腾空而起,卡妙一手抓住砍断的缆绳,一手抓住米罗的臂膀,他们随着巨大主帆落下的惯性力量被抛向了黎明的天际……
晨光在他们身后温柔地展开,深蓝天幕上钻石样的星辰在他们脚下闪烁,像极了碎掉的冰晶,清晨轻柔的雾气被气流击开,在他们身侧旋转。他们紧紧抱在一起,石青色和蓝紫色的长发像飞散绽放的绚丽菊花,他们听着彼此的心跳声,共同感受失重带来的快感……
“”
“米罗。”卡妙异常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在天海间显得飘渺梦幻。
米罗恋恋不舍地放开他,调整姿势落入大海的怀抱。
“海飞龙”号没有再追来,也许加隆认为他们已经死了,或者至少是活不成了吧?
太阳向西方海平面落去,急骤而起的乌云吞噬了一切。海风大起来,浪涛互相拍击着吐出层层白沫。
米罗只得听凭麻木的身体随波逐流,一边急切地寻找着卡妙的身影不至于使二人分散。
“卡妙!”他对着身旁不远的身影喊。
卡妙侧过脸来努力对他微笑。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米罗心里一沉,卡妙的身体不允许疲劳……突然间一个浪头打了过去,海面上失去了那个石青色的身影。
“卡妙……”米罗慌乱地大喊,一口腥咸的海风灌进嘴里。恐惧诞生了力量,他忽然觉得四肢都轻盈起来。他猛扎进水里,抱住了那个正在下沉的人,慌乱地拨开水草一样散开在他脸庞周围的头发,将嘴凑过去,把自己肺内的空气吐给他。
伴随着一阵上浮的晶莹透亮的气泡,卡妙苏醒过来,但是却失去了力气,米罗只得把他负在肩上托上水面。
“米罗……别,别管我……”卡妙在他耳边虚弱地说。
米罗没有回答,他要节约力气将两个人都带上陆地。他紧紧抱住卡妙,让他的头搭在自己肩膀
上。卡妙的安危就像鸦片一样令他全身兴奋起来,爆发出无法想象的力量。
红色的闪电映亮了天空和海洋,在远处的海平面上模模糊糊出现了一片黑色的阴影。
“卡妙!卡妙!是岛!是海岛!”他兴奋地大喊,不顾灌进嘴里的海风海浪。
但是靠在他身上的人没有一点反应。
“卡妙,卡妙?”恐惧与痛苦重新占据了他的身体,“坚持一下,卡妙,我们很快就得救了……”
雨点砸了下来,闪电在他们头上闪耀,雷声在天空与海洋的深处隆隆咆哮。
他把卡妙负在背上,拼命向远处那个飘渺的岛屿游去。他已经忘却了疼痛和劳累,忘却了痛苦与悲伤,只有向前的念头不断支持着他的身体麻木地动弹,直到失去最后一丝力气。
他们是被浪头冲上岸的。就在他们疲软的身体接触坚实大地的一刹那,头顶乌云中一个火红色的光团落入深沉的大海中,随即从那里传来隆隆声响,大海与陆地都在发抖。
嶙峋的礁石在米罗身上留下了无数道口子,因为他的保护,卡妙几乎是毫发无伤,只是肩头的旧伤再次撕裂开来,血水染红了沙滩。
“卡妙……”米罗□□般的呼喊被狂风吞没。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已失去,冰冷的雨线抽打在身上也浑然不觉,只有从那双闪着倔强光芒的矢车菊色的眸子里还能看出他是个活人,但那双眼睛中也只剩下不远处的那个石青色的影子。
卡妙动了动,似乎呕吐出些海水,也慢慢睁开了眼睛。在他意识恢复的一刹那他就急切地用目光搜寻,直到碰到那双如释重负的蓝紫色眸子。
他们就那么对望着,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忘却了天海间的电闪雷鸣,忘却了抽打在身上的雨鞭和凛冽的狂风,忘却了浸泡在他们身下的冰冷的海水。
米罗对他努力笑了一下。
卡妙轻叹一声,又闭上了眼睛。他太累了。
他们在冰冷的礁石上不知躺了多久,海风似乎小了一些,压在头顶的乌云也开始薄了,只是倾盆大雨依旧肆虐着没有减弱的趋势,在昏暗的天空深处依旧酝酿着隆隆的怒吼声。
天色暗下来,夜晚降临了。
米罗积攒了些力气,爬到卡妙身边,把他抱起来。
“卡妙……”他在他耳边轻声呼唤,难过地看着硕大的雨点打在那张苍白而无生气的脸上。他摸了摸卡妙的胸口和鼻息,以确认他心爱的人并没有离开他。然后,米罗扶他坐起来,靠在肩膀上,一只手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去解开他的上衣。
狰狞的伤口显露在他面前,惨白的肌肉从撕裂的伤口处翻出,伤口在海水长时间的浸泡后显出发炎溃烂的症状,还有血水不断地从伤口撕裂处渗出来。
“这样下去他会死!”米罗在心里恐惧地想。他不得不抱紧这具冰冷的身体,一面撕下身上一块相对干净的内衣拧干水压在卡妙的伤口上帮他止血,一面环顾他们所处的岛屿寻找栖身之处。在高高的断崖上,有一处被潮水冲刷出的扁平洞穴,虽然潮湿却可以遮风避雨。米罗望了一眼退下去的潮水,计算着晚上不会再次涨潮,然后抱起卡妙走向洞穴。
半夜里雨停了下来,乌云却没有散去,依旧在头顶徘徊。
山洞里阴湿寒冷,米罗把外套脱下来拧干水盖在卡妙身上,又躺在卡妙外侧用身体为他挡着海风潮水。坚硬的岩石和潮冷的空气让他无法入睡,他只能睁着眼听着浪涛拍岸。
半夜的时候卡妙忽然发起高烧,他额头滚烫呼吸急促。这是米罗最担心的事情。他拉着卡妙的手,感觉他全身都在颤抖。
“卡妙……卡妙……”米
罗把他揽在怀里,徒劳而悲伤地呼唤着他。借着夜间的微光,他可以看到卡妙惨白如死人的脸,他的心肺如同被撕扯般疼痛,想哭却哭不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卡妙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他知道那是幻觉,但他宁愿相信那是真的。
卡妙的头顺着他的胳膊垂了下去。突如其来的剧痛使他的心似乎麻木了。米罗抬头看了看外面阴沉黑暗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眼怀里昏迷的卡妙。
“卡妙……我不能让你死!”
他咬了咬牙,将卡妙放下躺好,用他的上衣仔细地将卡妙裹住,又深情地望了他一眼。
“等我回来。”
海洋深处又响起隆隆雷声,海岛上遍布的密林深处有未知的危险在等待着他,但是勇敢的心无所畏惧,他毅然向黑暗的密林深处走去。
米罗欣喜地蹲在一株凌乱的蓬草面前。密林深处果然有这种可以止血消炎的药草。他跪在地上,没有利器,只能用双手来挖泥土。幼年与密林中的印第安人一起生活时获得的经验此时派上了用场。没有指南针,他就将衣服撕成布条绑在经过的树上做标记。借着树顶漏下的微光,他不仅找到了传说中的神奇药草,还破天荒地在高大的杉木下发现了干燥的树叶和枯草。也许是过于顺利使他放松了警惕,他在试图折断一根水树树枝时后背突然升起一阵阴森的寒意,他惊慌地回头,正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双黄绿色的眼睛。那东西隐藏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楚,凭直觉米罗认出那是豹一类的猫科动物,它们善于隐藏和在黑暗中觅食,可以一口咬断人的脖子。那只大猫的眼睛里发出阴冷审视的光芒,仿佛两点鬼火。米罗知道自己闯入它的领域了,身上一阵阵冷汗。但是他眼前浮现出受伤的卡妙苍白虚弱的样子,心中忽然又充满了勇气。他的“磁”因为保养而没有带在身边,临时的佩剑也遗失在海中,此时的他只能握紧手中的树枝,紧张地与野兽对峙着,从树枝折断处渗出的树汁“吧嗒吧嗒”滴落在地上厚厚的枯枝腐叶上……也许是对于尝试一种新食物没有兴趣,大猫最终还是扭头离开了。米罗松了一口气,感觉全身都要虚脱了。但是他不敢休息,立即重新折了一段粗树枝离开了密林。
卡妙依旧在昏睡着,额头烫得怕人,手脚却开始发冷。米罗将草根嚼出的汁液与嚼碎的叶片一起敷在他的伤口上,又用已经风干了的内衣撕成的条带将绷带固定好。然后把卡妙扶起来撬开他的唇齿,将水树的断枝送到他口边,好让那鲜美纯净的树汁流入他的口中。做完这一切他开始找块平坦避风的地方击石燃起一团篝火,然后就在火边抱着卡妙等待天亮。
那一夜是米罗一生中所经历的最长的夜晚之一,很多年后他还能清晰地记起。那一天他们多次紧紧偎依,那是以前他梦寐以求的,但是,在那个时候,听着卡妙急促的呼吸和偶尔虚弱的□□声,他的心肺就像被撕裂一般痛苦,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岛屿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他想到他和卡妙在一起的日子,那些一起携手走过的艰难的和快乐的日子,他第一次想到了死,他甚至想到如果卡妙死了怎么办?这个问题令他恐惧,他不敢去想,但他的大脑却不由自主地去想这种最糟糕的情况。我不会独自活下去!他说。没有卡妙我活不下去!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恐惧竟慢慢平复下来。
米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洞穴外依旧阴云密布,分辨不清究竟是上午还是下午。一群小蟹挥舞着钳子从他们面前爬过去,去洞穴外面耀武扬威。米罗知道,快要上潮了。
卡妙依然没有醒,但脸颊上却没有发烧时那种骇人的红潮,脸色也缓和了许多。米罗看着他平稳起伏的胸膛,吁出一口气,迟疑着伸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触手一片温和。他心里不禁一阵狂喜。
昨夜燃起的篝火已经熄灭。放松下来的米罗感到一阵饥饿,几乎使他昏倒。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吃东西了?最后的晚餐仿佛还是在斯考皮洛吃的。自己身强力壮还可以撑一段时间,可是卡妙……经过昨夜的一番折腾,不知还能撑多久?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难受。
远处的潮水已经开始向岸上涌来。这个潮湿的洞穴不久就会被海水占据。米罗只得背起卡妙转移到昨夜发现的一处较高的洞穴,然后捡了些枯枝败叶在洞口燃起烟火以防野兽,这才惴惴不安地离开卡妙去寻些食物。
这次他不敢贸然再进密林,只得到海水较浅的滩涂去抓些小鱼。狂涨的潮水只带来几只濒死的小水母,鱼虾却看不到一条。米罗在海水里沮丧地寻了半天一无所获,强烈的饥饿感和冰冷的海水令他脱力,使他无法游到更远的地方。直到天色开始变暗的时候,他才惊喜地发现在一处避风的岩石后不知从哪漂来三只成熟的椰子。
米罗兴高采烈地踩着海边的礁石向卡妙所在的洞穴奔去,兴奋暂时击退了饥饿,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剖开果实那坚硬的皮和把小水母做得美味而不会缩水。忽然,迎面而来的海风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送入他的鼻孔:血腥味!他的神经立即如同遭到雷击一般绷紧了。多年的士兵生涯使得他对血腥味比常人更加敏感。
“卡妙……卡妙!”身体先于大脑反应过来,他丢下东西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向山顶洞穴跑去。
越来越浓的血腥气印证了他最坏的打算,还没有到洞穴口他就看到一条比胳膊还粗的大蟒蛇的身子,前半部分探进洞穴里,尾巴还留在外面微微抖动,蛇的腹部下有一大滩血。
米罗只觉天旋地转,脚像踩在棉絮上一样不着力,他张开口却喊不出声音来,没有了疼痛也没有了悲伤,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洞穴口的,也许他只是想过去让蟒蛇把自己也咬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眼前那层黑雾才渐渐散去,他逐渐看清了蛇的身子,看到他不远处瞪着黄绿色眼睛的巨大脑袋,以及……洞穴里面浑身是血的卡妙。
只能听到海风吹过和海浪击打岸边的声音。
“哐啷”
剑落地的声音划破了寂静。卡妙脱力地倒在地上。
“卡妙……卡妙……”米罗反应过来,过去抱住他,慌乱地喊:“卡妙,你怎么了?伤到哪儿了?”他一把扯开那些碍事的衣物,为他检查伤势,“你觉得怎么样?……哪里疼?……别怕,有我……”
“米,米罗……”卡妙抓住那只慌乱的颤抖的手。
“卡妙?”米罗停下来望着他。
卡妙将头靠在他的颈窝里,不忍心看那双浸满了悲伤的眼睛。“我没事……我饿了……”
“……哦。”过了好半天米罗才反应过来,可随之而来的委屈迅速蔓延过刚从麻木中苏醒的心,他将卡妙紧紧搂在怀里,像失而复得的珍宝,泪水顺着石青色的长发滑落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卡妙,帮他整理好衣衫,又跑回海边捡回他的椰子,他用铁树树枝小心地戳开椰果,喂卡妙吃了一点椰汁椰肉,等卡妙精神稍好些,他才勉强生吃了两只小水母。
“这下有食物了。”他对卡妙说,一边将被杀死的大蟒蛇拖进山洞。
卡妙将“星月斩”抽出来抛给他。
“?”
“你的佩剑,应该被英国人拿走了。”
他们的武器除了遗落在水中的都在被英国人俘虏的时候缴走了。只有“星月斩”因为其短小和卡妙贴身佩戴的缘故没有被发现。
“开什么玩笑,卡妙?!这是你的‘星月斩’!”米罗故作
生气地将剑抛回去。
“有什么要紧?刚才不是已经见了腥了?剑就是为饮血才存在的。”卡妙挣扎着要坐起来。
“好好好。”米罗忙过去按住他,“我一切都听你的,总督大人!”
洞口的风太大,米罗离开时在洞口燃起的篝火就是因为被海风吹熄才会让蟒蛇轻易靠近的。米罗这次在靠里面点的地方重新点火,将蛇腹的肉剔剥干净串在树枝上烤,不一会儿山洞里就弥漫着烤肉的香味。
但是,血腥味和烤肉味很快引起了食肉动物的注意,一大群食腐的鸟儿也从四面八方赶来试图冲进洞口。在那些动物里,米罗甚至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虽然洞口燃烧的火使他们暂时不敢靠近,但米罗知道他们的危机来了。为了安全,他和卡妙在火熄之前尽量地填满肚子,剩下的大半条蛇只好抛到外面眼睁睁看着被掠食者们占有。
“至少,他们不会被饿死。”卡妙一只手扶在米罗肩上,在他耳边轻声说。
米罗感到温热的气息撩拨着他耳后的鬓发,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冲上脸庞。
“可是……我们……得饿死了……”
“你可以活下来,不会被饿死。”
米罗听出话里的另一层意思,猛然转过头来,那双浅蓝色的眼睛近在咫尺,带着浓浓的温柔与深情,在山洞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耀眼。
“卡……卡妙……”米罗呆了一会儿,忽然一阵心悸,“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一定不会让你挨饿受冻!我发誓,一定带你活着离开这里!”
卡妙别开头,望着远处的沙滩,“愿上帝保佑我们!”
天空仿佛纤尘不染的蓝色天鹅绒布幔向着无际的远方伸展,碧海如同少女身上舞动的浅绿色纱裙荡出飘渺灵动的波纹。海上升起淡薄的雾气,在纯净阳光的照射下模糊了天际海天的界线。微风轻拂,雪白的浪花轻吻着金黄色的沙滩和凸出水面黝黑黛绿的礁石。长着巨钳的蟹子快速穿梭其间,又在磨光的砾石下消失不见。海面上偶尔掠过一两只白色的身影,悬崖上,春天出生的小海鸟还在嗷嗷待哺。
卡妙的伤一天天好起来,虽然身体还是很虚弱,但已比刚苏醒时好了太多。自从那次风雨过后,岛上有近一个月风平浪静。在这些风和日丽的日子里,米罗会带他走出洞穴,到海面晒晒太阳。他们将栖身的住所换了个地方,来到岛屿的另一面,这里海风要小得很多,更重要的是,米罗在这里发现了一个长满海菜的浅海湾——有水生植物的地方就会有动物,这是毋庸置疑的——白天,卡妙就会坐在海边礁石上,看着远处米罗矫健的身躯扎进海里,荡起一圈圈大波纹,一直漾到他的脚下。不一会儿,米罗就会从水里冒出头来,甩甩头上的水,水珠儿在阳光中四散开来,浓密的头发贴在额头上、肩膀上,末端依旧不安分地翘起来。他很少有空手而归的时候,总能用两手抓着一条挣扎的大鱼或是举着一捧新鲜的海菜,兴奋地朝岸上大喊大叫,接着他结实的胸膛也露出水面,晒成古铜色的皮肤更加诱人,眼神却愈发深邃多情。他总是先揩掉手臂上的水,再来搀起卡妙,两人相持着默默前行,回到他们能够遮风避雨的洞穴。
米罗对自己能够养活卡妙非常自豪,看着爱人的身体在自己的调理下一天天好起来愈发兴奋。他对二人的岛上生活非常满意,甚至有时会期望这样的生活永远持续下去。但是每当他看到卡妙褴褛的衣衫和看向远方海岸线的迷茫眼神时,心里总会为自己的这种自私想法而内疚。
卡妙的身体还不允许他下水,他只能坐在岸边,让目光来追随那骄傲自由的身影在碧波中嬉戏。有时他也会去想象阿卡利亚斯,想象巴黎和洛林,不知道斯考皮洛的那些人在这一个月里会有怎样
的惊慌,而凡尔赛,是否又恢复了战争前的辉煌?但大多数的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或是注视着那个蓝紫色的身影,或是自顾自地想着心事。长久没有修剪过的头发从背上流泻到金色的砂石上,刘海儿半遮住清澈的双眸,精致的锁骨从敞开着的衬衣领口若隐若现。有时候,刚出水的米罗,看到支着头辰巳的卡妙,会忘记了喊叫,也忘记了手中的猎物,直到“扑通”一声鱼儿跃至水中逃匿不见,他才在卡妙惊讶的目光中摸摸发烧的脸颊沉入水中。有时候米罗也会想:他是想家了吧?这个时候米罗心底总是会浮起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卡妙。”米罗扛着一棵一米多长的海菜赤脚走上砾石,看到卡妙又在发呆,将海菜扔在地上,坐到他身边,故作随意地挑起话题:“你知道这是什么岛吗?”
“……”卡妙愣了一下,“安达里士岛。”他说。
米罗差点被口水呛到,“吓?”
“位于百慕大群岛、巴哈马群岛、大安的列斯群岛和玻璃那西亚群岛之间的安达里士岛,与周围十多个小岛屿组成撞死天蝎星座的岛群,因其居于中心而被称为安达里士岛。”
“哦。”米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他自嘲地笑笑。
“你来过这里?”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这是安达里士岛?”米罗像小孩子一样赌气似的问。
“按照交战时的位置和我们游泳的方向及时间推算的。安达里士岛和它周围的岛屿相距甚远,周边只有一些在涨潮时会被淹没的礁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