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团枝绣锦,浓香绕身成雾,四季时令不一的花,竟都开在了一处,怀微看得痴迷入神,面上却是几分茫然。
这万丈山崖间,寒云白练里,花绽满枝,落英缤纷,怀微转着身,一枝一朵,细细看着,这世上,似已无人比他更能欣赏它们的美,他的目光似能赋予它们灵魂。
雪白发丝抚过朵朵柔嫩娇花,怀微抬起手,在花丛间搜寻,他看中一朵颜色最深的玫瑰,摘了下来,回身问慕容紫英:“是红色吗?”
慕容紫英看着他手里的玫瑰,点了点头。
怀微终于笑起来,想必是血一般的红,他把玫瑰簪在慕容紫英冠上,去拢有些散乱的长发。
慕容紫英见他低头,凑得近了些,帮他整理这冰雪般白发。
谁会忍心打扰他们,花影后却有人出声质问:“你是何人,为何擅自摘我的花?”
怀微将发丝从慕容紫英手里拿出来,转身看着来人,只轻声道:“混淆四季时令,有违天道。”
那人从花中走出,着天墉城长老冠服,却是个才至而立的青年,朱唇明眸,面容姣好,犹若女子,然清雅平和,连走路,也十分平缓,气质温润似良玉。他在怀微面前三步之外停下,安安静静,极致仔细地打量,从素缎白发,半袖长衣,到光脚下的木屐,如同怀微去看那些花。
怀微稍稍歪了下头,面上恬静冷清,任他打量。
却是慕容紫英上前道:“看阁下是天墉城人,某紫胤,敢问道号?”
“没有道号。”青年答道,他的目光却未从怀微身上离开,看得肆无忌惮,“在下凝丹长老,冯念。”
冯念看着还不够,绕过慕容紫英到怀微面前,摸了摸他胸前的白发,不经心道:“那是我很不容易才种出的蓝玫瑰。”
怀微张了张嘴,却愣怔说不出话来,皱起了如落霜的眉。
冯念突然笑了,道:“这里已多年无人造访,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言罢便转身,不待二人回答,走在前面带路。
怀微不远不近地随在其后,慕容紫英紧跟着怀微,时不时抬手想拽他,只可惜怀微穿的不是广袖,拉外衫太难看,直接攥手腕又不怎么敢。
穿过幕幕花树,就到了陡峭的石壁前,上面满是青苔花蔓,时有蜜蜂隐现。怀微忽转身看着慕容紫英,冷然道:“你骗我。”
慕容紫英抿唇不语,垂下眼睑,将冠上的蓝玫瑰取了下来。
怀微眯了眯眼,娇花化作碎粉,飘落在地,他压着声音道:“不许对我说谎。”
慕容紫英猛地握住他的手,抬头看着他:“好。”
二人穿过结界,直走入了石壁中,里面别有一番天地。团花紧簇自不必说,温暖明亮蝴蝶翩飞,家居用物一应俱全,四周石墙上挂着许多画像,男女皆是风姿不俗,看得出是出自同一人。
冯念已备好笔纸,彩墨摆了满案,见怀微过来,立刻迎上前去,急切道:“可否让我为先生画像,你们要找什么要问什么,我都给你。”
怀微挑起眉,顿生冷厉轻蔑,看着墙上那些画像,问道:“为何?”
冯念摇头叹气,方才如玉气质如烟消散,啧啧道:“我从记事起就在天墉城,却全无修仙的心思,只求画中藏尽天下佳人,可这美人看得多了,也渐渐不觉美人之美,最后只好一个人在这地方呆着。”
“今日一见先生,实妙到了极处,才知这三十年都为了这一面,真是不见终生误啊。”冯念哪里还有个门派长老的样子,说得怀微心中厌烦,慕容紫英都生了恼意。
怀微讥笑道:“长老这转瞬间判若两人的本事,真比易容术奇妙
多了。”
冯念全不在意,正要说话,慕容紫英先道:“天下间竟有修者一心只求美色。”
“此言差矣,我只求美不求色。”冯念这才看了慕容紫英,挑眉哼笑道,“况且以我之能,做个凝丹长老绰绰有余。”
这一挑眉,竟和怀微有几分相似,那姣好若女的面容让怀微觉得熟悉,他们却从未见过。
“我应你就是了。”怀微在案前花中就地坐下,懒依枯木,白发垂花,向慕容紫英道,“慕容,你在这里看看,用得上的尽管拿,不必客气。”
冯念喜形于色,只一心于丹青佳人,哪管慕容紫英拿什么。
这一画,直画到夜幕将至,慕容紫英拣完东西,就一直在旁看着。怀微风华若神,非在容貌,他也只是更为英美些罢了,谈不上什么言语难描,丹青难绘之美,以冯念妙笔,身姿眉眼自能有十二分像,其人风采,皆在于韵。
款落画成,冯念看画中人,白发胜冰,素衣月华,光脚支在木屐上,尽是慵懒之态,眼中神色却难道明,任谁看了此画都要十分赞叹,他却叹道:“我自负于画艺,却未得先生三分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