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那副得意的神色,珞殷当时又想揍人了。不过手刚抬起来,眼角却瞄到睚欣唇下延伸到耳际的那道刚凝固的伤口,以及其他数道擦痕,便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的手也转而去拿茶壶给自己和睚欣倒满。
他正叹气,睚欣却又带着戏谑的声调开口。
“刚才听你说六灵,还以为你已经明白了。”
“明白什么?”
“六神位主,与寓意不同。譬如麒麟无翼,却能在空中畅行无阻,其主无虑,天命自在,寓意仁慈与丰收。鸷鸟羽翅如火,突破黑暗,其主无邪,寓光明与至善。苍龙形奇,公允正义,其乃无念,寓天相与帝座……那伐虎主寓意什么,你可知道?”
珞殷有些记不清了,便试探着问:“战争?”
“战与杀伐。”
珞殷想了想,似是有些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武神就是如天启选定天帝那般,是伐虎神在世间的称呼?”
“对。”
“这些又与木盒里的剑有什么联系?难道……”珞殷顿了顿,才说出自己的最先想到的猜测:“你打算用盒里的宝剑杀了武神?”
听他这么一说睚欣到是愣了半瞬,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若要人莫杀己,理应先下手为强……你这想法,很有些江湖人冷血无情的味道。”
“……”
珞殷无语,他倒是正正经经在帮睚欣思前想后,可他却还有心思拿他说笑,真是让人无由来就想揍他几拳。
珞殷正生着闷气,就见睚欣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紫杉木盒边角上的那个“凌”字,言语间带着些淡漠的笑意,解释道。
“我没资格用这柄剑,风陌也没这资格。”
说着,抬起眼来盯着珞殷,不过一眼,又面色如常地转开脸,继续道:
“何况我师父说过,我命中这一劫,非人力所能扭转。”
珞殷不语,知他话语未尽,便静待他继续往下说。
沉寂许久,清冽的嗓音降了几许,开口问珞殷:“你可知道愚俸帝?”
珞殷颔首,此人乃是一则至恶传奇,幼时启蒙后,必会学到。
“本名露华,二十岁得天启,入主天都府,是为神州史上第十四位天帝。在位三年,无治世,斩忠良,近奸佞,手下冤死之魂达数十万之多。天罚所至,猝死。后世称其愚俸帝。”
“迂腐愚蠢,伪俸六神,蔑视天意……”睚欣说着,以手指扣了几下紫杉木盒的表面:“这些事情世人皆知,不过有些事却是诈传。”
“诈传?”
“当时,愚俸帝并非因天罚而死,是被杀死的。”
珞殷闻言一愣。说是“当时”,也已经是千年以前的古史,现在多半将它当做个逆道违天的暴君传说,做个后世天帝的警示。大家只知愚俸帝蔑视天道伦常,杀伐无度,搞得民不聊生,数十万冤魂不得安息,诛杀愚俸帝乃是民心所向。可仔细想来,天帝毕竟是天帝,会得天启毕竟是文韬武略都有涉猎,非一般常人。加上有那三百万天帝兵,日夜守卫天都府,不是谁都能近得了身的。
“莫非当时杀他的就是‘武神’?”
“没错。正是武神。”
珞殷闻言偏头一想,突然抬手指那木盒。
“莫非这剑就是杀死愚俸帝所用的兵器?”
“没错。当时能杀得了天帝的人,也只有那时候被誉为‘当世武神’的——三百万天帝兵元帅。”
珞殷一怔。
天帝兵元帅世代以守卫天都府、保护天帝为职责,也只听天帝一人号令
。没想到却偏偏是那杀死愚俸帝的人。
“这里面的剑是一把奇剑,乃由上古重宝锻造,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神物,可上达天意,人兵合一。名为:凌云无双。”
话到此处,睚欣扬起手里的茶杯,对着木盒举杯一敬。
“这是唯有当世武神才有资格用的剑。”
说罢,他一口饮尽杯里的茶,声音清冽。
“而我,会死在这剑下。”
珞殷径直看着表情如常的睚欣,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无奈地偏了偏头,目光却落在睚欣还搭在桌上的、那只满是疤痕的左手掌心,眉头不禁一皱,脑袋里突然闪过一念,心下却豁然开朗。
他拿起酒壶,给睚欣斟满了茶杯,笃定开口。
“你并不信命。”
其他诸事或许还未想透,唯独这点他却已经懂了。
“以前不信,以后也不会相信。”
睚欣抬眼,毫不避让地直盯着珞殷的眼底,眸里惯有的戏谑早已消失不见。
他见珞殷缓缓弯起眉眼,咧嘴露牙,一抹笑意逐渐染上他的眼底,难掩惊讶。
那笑既非快意,也非欢喜。像是肯定,亦是欣赏。带着些从容,却也有决意。
“如果你信命,就不会毁了自己手中的掌纹。”
珞殷说得如此笃定,睚欣听得却颇为恍然,不自觉地开口问他:
“如若换做你,是逆天,还是臣服?”
“那我问你——无为与惊世,你又会选什么?”
彼端珞殷却是几乎同时问出一句。两人声音撞在一处,又默契一停,再度开口。
“我选惊世,却不想弃无为之乐。”
“就算臣服,也是为那最后一刻逆转乾坤。”
声叠着声,音重着音。
一个清冽淡漠,一个宛如叙事诗画。
“为什么?”
再度,又是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