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报来的谋反案卷牍到房玄龄手里时,他正和几个同僚忙里偷闲的谈天。
没错,真正是忙里偷闲。这几日实在是忙的厉害,仔细一想,他大概有好几年没这么忙了。前两年华夏安定,四夷宾服,朝堂也是一片的海清河晏,连他这个左仆射都时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然而,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从今年正月到现在,各地水旱灾害频发,报灾的文书雪片也似的往民部发,再加上十天前的谋反案。这一切让沉寂许久的长安——大唐的心脏再次猛烈的跳动起来。当然,忙归忙,他房玄龄也不是没忙过,但这次的气氛却不同往日。
“真是像极了一团乌云啊……”还记得十天前当他注视着被自己手中鱼符调动去东宫捉拿逆党的十二卫浩浩荡荡开出宫城时,不由得生出这般感叹,天知道这乌云笼罩在长安城上会带来些什么。是兵革纷争?是政局动荡?抑或是更长远的关系到大唐千秋万代的……国运大事?
所幸,东宫的抵抗并不猛烈,十二卫没用多久就将东宫所有涉案之人一一缉拿,长安街头虽已戒严,但也没有什么人真正敢“作乱”。连他收到这消息时,也长出了一口气,幸好幸好啊!
但骚动和不安还是无法避免的播散开来了。
毕竟,对于大理寺,不过多了一名狱囚,而对于大唐,就是少了一位储君啊。储位一空,各皇子们便会蠢蠢欲动,继而朝野上下不安啊。
他这个司空,似乎也无可避免的陷在了风暴中心。
听说这些天,长孙司徒府上陆续到访了不少恭谨的“皇侄儿们”,个个以厚礼相赠,司徒笑呵呵的照单全收,然后和侄儿亲切的拉家常。所以很多皇子都信心满满,却不知他们前脚刚出了赵国公府,司徒后脚就去见陛下了。
还听说,赵国公府拉车的牛累死了好几头。“呵呵,长孙公这几年在家荣养,看来成效颇丰啊哈哈……”当一个同僚神神秘秘告诉他这一切时,自己打着哈哈如是说。
不过,知道这一切的皇子们怕就笑不出来了。也不知道自己这老好人是否比司徒看上去可信的多,还是就认准了自已不可能像司徒那样有恃无恐,反正这两天光临府门的王府僚属们,也是一点不比司徒那儿少。朝中的同僚们也在有意无意地试探他的态度。
无所谓,由他们去吧,反正我让门僮一律挡驾就是,有人问我也自有糊弄过去的办法,就算是魏王让遗爱来游说,我也只……抽他一顿了事。
似乎所有人都在看着我这个司空、陛下的左右手要往哪里站,但我就是不选。但,我不选,不一定永远都不选。至少现在我不想选,因为我现在实在没那个心情和他们胡闹。
所以房玄龄还是那个房玄龄,那个二十多年永远就不会在有些事上置一言一辞的沉默的房玄龄,即使他现在心情极端不好。
至于自己为什么心情不好么……
“房相公,大家听说刑部已经审定并把卷宗上报,敕令你带着卷宗去甘露殿奏对。”突然进来一个内侍说道。
“玄龄谨奉敕。”
说起来三省本就在皇城之内,离甘露殿就更加的近,所以就是他这衰朽之人,也不多一会儿的时间就站在了甘露殿外。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偌大的甘露殿里面竟只给他设了一席,再无其它人。没有马周、刘洎、杨师道他尚能理解,毕竟他们年轻识浅,尚待历炼。可为何连与自己同理朝政的高相公、一向随侍左右不离陛下半步的长孙司徒、记录皇帝一言一行兼起居郎的褚侍郎都不见?没有记言左史,或者说这实际不是奏对,而仅仅是……陛下与自己的私下交谈?
不管怎样,最终也只在片刻的犹豫后就走进殿去了。
一步,两步,三步,走得越来越近,他眼中那个垂拱之下丹陛之上,头戴纱罗翼善冠身穿素白袂袴的九五之尊,越来越清晰了。可,恍忽间竟有一种陌生感袭上心头。哎,不过是这几天,天子称病罢朝无法得见天颜,当也不至于陌生了吧?他内心哂笑着。然而这么想着内心里就却好像有一个人猛跳起来把他打倒在地吼道:“明明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一样么?跟了当今天子将近三十年的自己,也该当什么都见过了,原来也还是会有什么事让自己觉得新鲜陌生?唉,那也是因为现在的情况大不一样了吧。
他能清楚的看到陛下的每一点细节,无论是一丝不苟的冠服还是嘴角微微上扬亲切和庄重都恰到好处的表情——都是他所惯常见到的,没有什么改变。但是天子却不再是那个光采逼人、常人不敢直视的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