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先生，丞相。”赵磐语速很慢，“在朕眼中，你一直在中立，你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要支持谁。朕一度极为讨厌你们这种人，从不将自己的忠心献于别人，只献给自己，和谁都能毫无芥蒂地谈合作，寡情薄意到了极点。”
平鸷笑了笑：“那陛下现在怎么看臣？”
赵磐：“还是很讨厌，你不是和他感情那么好，他的尸体还没凉透，你就能在他的尸首面前逼我继位。”
“陛下说的即是，就在今夜之前，臣也不曾想过自己能做到这个地步。”平鸷说，“被人骂过不知多少回薄情，现在我突然觉得他们都没骂错。”
赵磐听他这般大方地接受了自己的评价，反而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小时候在徐楠犯错受罚，平鸷第一个挺身而出，就像徐梧看到他落水后跳下来救人那样，丝毫不曾迟疑。平鸷身上有一种天生的和气，让人忍不住亲近，但赵磐少年时已尝尽这世间的人情冷暖，对平鸷的和气有着本能的抗拒，不想在有了希望后再迎来失望，不曾想，反而是徐梧的豁命一救，让他惦记至今。想到徐梧……赵磐暂时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置他。
平鸷说：“陛下，臣会为你献上忠心。”
“嗯，朕会当一个好皇帝。”赵磐说。
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各自闭眼假寐，平鸷没多久是真的睡着了，他累到什么也没梦到，睡得很死很死。睡了没多少时间他就被手下的人喊醒，说是时辰到了。
平鸷洗了把脸，他说：“陛下您看，臣以为武帝死的那一夜就最难熬了，然而总有比最难熬还要难熬的事。”
赵磐说：“朕以为只要当个富贵闲人就好，没想到反而真的当了皇帝。”
平鸷沉思片刻，道：“陛下，武帝认可了您。”
“嗯，朕知道，父皇心里怎么想朕明白。”赵磐点点头，说，“怎么不见你那个相貌出众的跟班儿？他不是顶着一张冷脸一直黏着你不分开，昨晚却一直没出现。”
平鸷没想到他会问起肖愈，回答说：“他有他的事要做。”
赵磐伸开手臂任太监为他更衣穿戴，道：“你刚来建康的时候，传闻你喜好龙阳，整日流连梦珴楼，后来外出一趟拐了个俊俏的冰美人回来养在家里，去哪儿都带着，朕还惊讶了一番，原来你好这一口，还这般痴情。”
平鸷笑道：“陛下刚骂了我薄情，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赵磐也笑了，他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皇袍加身，即将登基为皇，但他恍惚中分不清镜中人是他昨夜死去的兄长还是自己。
登基大典出乎意料的顺利，赵磐驾崩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没有后嗣的皇帝自然由兄弟继位，虽有几个大臣提出异议，但均平鸷以唇枪舌剑驳回，他今天脾气不好，刚开始还好好说话，到了后面谁敢不服通通骂了回去，再敢闹事直接拉出去砍了，于是再无听到异声。
赵磐走在最前面，冕冠在顶，上玄衣下朱裳，平鸷手持正则剑跟在他的身后，他们两人成了当世最格格不入的组合，但又合作融洽
得难以想象。
登基大典终于结束，平鸷却无法松下这一口气，他选择了最紧急的难题先解决，之后还有数个复杂而令人头痛的事情等待着他，而第一个，就是肖愈。
这是平鸷在武帝死后第一次回府，整座府邸一切照旧，全部按照他的喜好装点，一进门就心情好了不少。肖愈回来得比他早，就在他告诉平鸷是徐梧动了手脚后，他就一个人默默回到了这里，等着平鸷归来。
平鸷手缩在袖子里，他紧紧握着笛子，说：“你再回来后这么长的时间，我一直等着你亲口和我讲实话，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好，我都不介意，因为我信你，无条件地信你。”
肖愈呆呆地望着他，他的喉结动了动，沉寂不语。
平鸷看他没有反应，自嘲地笑了笑，说：“即便是你这样什么话都不说，我也一直都在信你。可是这一次，真的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子都他对我所说的话，都是真里掺假假里有真，我刚认识他不久，他就告诉我，你计划着把这天下闹个天翻地覆，我分得清他所有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但唯独这一句我弄错了。”
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等着他去收拾，不能再这时候自乱阵脚，平鸷如是对自己说着，却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委屈和酸楚，他的手缓缓附上肖愈的脖子，渐渐用上了力。
不能在这个时间自断一臂，他还没审过徐梧，真相还未知，徐楠还被关在宫里，甚至赵砌还没下葬……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了……
肖愈没有后退，任由平鸷掐着自己的脖子，他的声音随着平鸷的动作变得嘶哑难听：“你静心，你的病还没好。”
“说！到底是真么回事！”平鸷红着眼，他所自豪的镇静全部被扔了，“我舅舅故意断了消息不让我查蜉蝣子，而你却诱导我一步一步去查他，你在背地里查得更甚，查了这么久，那你告诉我他是谁啊！还有，我舅舅到底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