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楠散下来的头发长度连肩膀都不到,根本无法绑发髻。仔细一看,就能发现滚下来的发髻团和他的头发是两个颜色。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的发髻——是假的。
徐楠像是习以为常,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手也太闲了。”
平鸷接连受了两惊,他指着躺在地上的发髻团:“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头发……”
“看你少见多怪了吧。”徐楠嘟囔道,“这不是一年半前,突然想当和尚了么,就随便剃了剃头。”
平鸷:“……”
陶陶补充道:“一年半前,《汉广》正写到第三卷《别见》,师父因发觉徒儿对自己的私情,于是冷落徒儿,徒儿因此内心受创,萎靡不振。此卷一出,不知惹了多少痴男怨女的戚戚眼泪。徐公子写这卷时代入感太深,故而一时想不开,于是剃度遁入空门。”
平鸷:“……”
徐楠又擦了一把眼泪,声音哽咽:“过往旧事不宜再提。”
“我现在和你绝交还来得及吗?”平鸷呵呵笑道,“既然都下定决心斩断红尘,你怎么又回来了?该不会是嫌和尚庙里的饭菜太难吃了吧。”
徐楠叹了一口气:“嗳,我是一心想与青灯古佛常伴,奈何尘缘太深,无法实现。我大哥给和尚庙里捐了一大笔香油钱,于是庙里主持就眉开眼笑地收了钱,把我赶回家了。”
他被人赶过一回,等到第二次,就不会再死皮赖脸地不走。他痛快地打包了行李,刚一出庙门,就见到谨行安排了轿子接他。徐梧从头到尾没骂人,只是说:“既然回来了,就别再闹了。反正母亲病逝后,也没人管得住你,我是你的大哥,我尽我的职责就行。”
徐楠自此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就是闲时喜欢逛风月场所,包养了一堆戏子伶人,京城里没一个人愿意和他说亲,于是至今打光棍儿。
“我说你大哥就是脾气太好,容你折腾出了这么多破事,还忍着没打断你的腿。”平鸷转头望着陶陶说道,“这曲子听着不错,还请陶陶姑娘请各位姑娘再奏一遍,满足在下的心愿可否?”
他是宁愿再听一遍《别见》,都不想听徐楠说他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喜怒酸甜,其中滋味过于复杂,平鸷无力替他品尝。
陶陶说道:“公子是客,来希声坊就是为了听曲儿,既然您想听,我们就让您听个够。”
一曲《别见》三次响起,初听婉转,再听讶然,三听无奈,曲曲折折复崎岖,山上山下,又有什么区别?
谨行跪坐在徐楠身后,为徐楠梳头的事儿他干的熟练,接个义髻也是极快,转眼徐楠又是那个风流不羁的俊朗公子。
等《别见》奏完,平鸷又说:“既然来了,就让我欣赏下《汉广》的其余曲目吧。”陶陶颔首称是,便又是一阵丝竹悦耳。
平鸷为徐楠斟了一杯酒:“这酒我敬你,是我低估你的情了。”
徐楠摇摇头,正欲喝下这杯,却被外界惊扰。本来安安稳稳地听着曲儿,门外却有人来拍门,哐哐哐的,跟叫魂儿似的。
平鸷问徐楠:“怎么,你还约了别人?”
徐楠懵然:“没有啊,我今日只是约了你一个。”
拍门声复起,陶陶碎步走去开门,嘴里还念叨:“敢在希声坊这般无礼,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门一开,就见门口站着位公子,面容清秀,气度极佳,美中不足的是身量不怎么高。拍门的是他的侍从,明明是男子相貌,说话音色倒是清脆的很,说是男扮女装又不像,只能说算是个娘娘腔。
侍从一看到陶陶,就说道:“都连着四天,希声坊最好的乐娘被人包了,连面也见
不上。我家公子也是贵坊的常客,怎就不见你们也让我家公子也享受这般殊荣?再说了,奏的是《酒泉》也就罢了,偏偏是《汉广》,真是暴殄天物。”
平鸷轻咳一声,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是酒泉派的人来上门闹事,自己是要亲眼看一场《酒泉》《汉广》之争了吗?
都说写书的人是把自己的作品看成了亲儿子,如今儿子受辱,当爹的怎能不替儿子出气?平鸷耐心等着徐楠跳起来大骂一通,他则是坐在一旁看戏。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徐楠急眼,反而蔫坐在一旁。
徐楠怎么怂了?不对啊,除了在滕芷兰面前,就没见过徐楠安静成这样。
不对,徐楠不是怂了,而是……他直直盯着门口,神色满是不可思议。
平鸷又望了望门口的矮个儿公子,他也是瞪大了眼惊讶地看着徐楠。平鸷忽然反应过来了:“你们二位认识?”
徐楠“啊”了一声,急忙说道:“认识认识,吴公子要不进来坐坐?”
吴公子挣扎了半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终还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