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这杯重逢酒,平鸷与徐楠会心一笑,化去这几年浑浑噩噩的时光。平鸷如今喝酒成瘾,遇上好酒就忍不住多尝几杯。
徐楠问道:“你这几年还是一月去一趟勿鸣山?”
平鸷默认了,他的确是这样做的。肖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算是真的连尸骨也被野狼啃了,也该给自己托个梦啊。可偏偏什么都没有,就是什么都没有。
他说道:“等过了三月二十,我也就跟你差不多,要整日里在衙门混日子,没法像以前一样一月去一趟了。”忧愁难解,又是几杯酒。
徐楠见他嗜酒如命的样子,调笑道:“你看看你,见了这酒就跟见了相好的似的。”
平鸷道:“不是相好的,胜似相好的。这几年我算是知道了,遇上好酒就要喝,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比起事后惋惜,还不如一早就……”
“妈呀。”徐楠打断他的话,“小时候觉得你说话一股子苍老气,如今你才二十,说的话都埋进土里一截儿了。”
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平鸷三杯酒已经下肚,他眼睛里带着水气,似醉非醉道:“原来你知道啊,我还当我是老神仙下凡的事儿是秘辛呢。”
看着这俩滔滔不绝地胡侃,陶陶白嫩嫩的脸蛋儿变成了粉色,她对这二位大爷很是不满:“徐公子,平公子,您二位不该来希声坊的,直接去外面酒楼多合适。”
平鸷这才反应过来,来希声坊是为了听曲儿,不是为了找酒喝。他再这样一杯又一杯,就要被陶陶姑娘赶出门。他放下酒杯,对陶陶说了句“抱歉”,又问徐楠:“你约我过来,是请我听希声坊名曲《酒泉》?”
徐楠挑了挑眉毛:“《酒泉》曲虽好,也不用急着现在听。”
平鸷明白了,这厮是给自己卖关子,等着自己求他呢。好久不见面,就勉为其难满足一下徐楠的虚荣心,他问道:“那听什么?”
徐楠贱兮兮地笑了笑:“你先听听再说。”
陶陶才不给徐楠留面子,她直接说道:“是希声坊新排的曲子《别见》,几日前就已经排好了,还没写到曲录上,外客是不能听的。徐公子非要等平公子来了才首听,于是白白等了好几日。”
平鸷觉得陶陶有一种本事,一张口说话就能让别人生出愧疚感。自从他进了希声坊,吃饭、喝酒、听曲儿,这么些时间他已经自责了三次。
徐楠像是习惯了,没有一丁点儿的不自在,他说道:“陶陶是不是牙尖嘴利的很,跟鹞哥儿有一拼。”
平鸷笑道:“别,我妹妹嘴笨,比不过陶陶姑娘。徐楠你别贫了,赶紧让我瞻仰瞻仰新曲《别见》。”
徐楠闻言向陶陶点头示意,陶陶一拍手,古琴弦音响起,笛音和之。曲子是能感染人的东西,入时浅,出时深,不知不觉,情绪已经被其中的宫商角徵羽带动,竟然如诗文一般起承转合。
这曲子太舒服了,即便是在转折处,也是平稳度过,丝毫没有突兀。平鸷微微眯上了眼,专注于享受。还未反应过来,此曲已终,缠缠绵绵,颇有余音绕梁之感。
徐楠则更是夸张,竟然生生挤了两滴眼泪来。他很是潇洒地接过陶陶递过来的帕子,沾了沾自己的眼角。
徐楠期期艾艾地问道:“此曲如何?”
平鸷回答道:“感人肺腑。”
陶陶说道:“刚刚只是奏曲儿,接下来是要填上唱词了。”
她再次拍手,奏过一遍的曲子又一次响起,歇了好一会儿的伶人张了口,声音婉转动听,好似莺燕呢喃低语,与曲相和,煞是般配。
平鸷正沉醉其中,忽然睁眼:“等等,姑娘适才唱了什么
?”
被他这么一干扰,唱曲儿的伶人一呆滞,没跟上上曲儿,全都乱了套,丝竹也停了。
徐楠瞅着他,恨恨说道:“你怎么这般扫兴。”
平鸷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扫兴,你耳朵是聋了么,听不见她唱了甚?”他又扭头望着唱曲儿的伶人:“姑娘,能将这唱词解释予我听么?”
那姑娘曲子唱的好,说话也很是温柔:“平公子第一次来希声坊吧,本坊的曲子大多成篇成章,很少有单独的曲目。《别见》也是如此,属于《汉广》套曲的第三章。”
平鸷问道:“那这《汉广》所唱的又是何人何事?”他说这话时,神情极其不自然,因是他分明在曲子里听到了……师徒恋情。
唱曲儿姑娘掩口一笑,不再作答,她笑吟吟地瞧着陶陶,陶陶便解释道:“公子一听《汉广》之名,自然就知道是传唱情爱的曲儿。希声坊再怎么别致,这里在达官贵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寻欢作乐的场所,自然也就避不开要唱什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以此来吸引一批看客听众。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是我们这些伶人戏子,也有想假清高的时候,于是就有了唱颂霍去病霍将军的《酒泉》,后来也有了《汉广》。”
平鸷脸色有些发青,陶陶姑娘说的都对,但真不是他想要问的。他说道:“我听出来了,《别见》虽然也是关于情爱的曲儿,但这……《汉广》到底唱谁的?”
陶陶反问:“平公子听到《酒泉》与《汉广》,难道就没想到什么吗?”说着,她还十分惊讶地望了望徐楠,徐楠目光躲闪,并不做出什么解释。
平鸷有些懵,他无比真诚地说道:“我真的不知,求陶陶姑娘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