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如刀割人面,寒天冻地的,官道上根本没几个行人。话又说回来了,谁家没事干,正月里还到处乱溜达。
赶车的大汉里里外外穿了三层厚棉衣,他身强力壮,也不畏寒。今个儿虽是正月十六,他一个光棍汉,也没什么老婆孩子热炕头,家里冷冰冰的待着也没意思,是以今早还是和往常一样,去集市上揽活。没曾想,果真接到一单大生意。
一个年轻公子,顶多二十出头,披了一件玄色大氅,左手提了一坛子酒,右手像是提了个蒙着黑布的鸟笼子;模样俊俏的很,至于怎么俊俏……大汉一挠头,他肚子里没墨水,形容不出,反正就是顶顶好看呗。
年轻公子问道:“去建康城,看在是正月里,我给你三倍的价钱,这就启程,你去否?”
大汉心里乐极:“去,去,公子您上车。您怎么称呼?”
“我姓平。”
正说着话,平鸷忽然脚下一软,差点儿摔倒,大汉忙伸手去扶,就闻见一股清冽酒香。
原来是个醉鬼。
大汉急呼:“平公子小心!”
眼看平鸷就要摔倒,他脚底下不知怎么一旋,大汉还没碰到他,竟稳稳当当跳上了马车。这腿上动作极快,看得大汉眼花缭乱,却是什么也没看清。
平鸷从袖子里取了块银子,扔给大汉:“这是定金,到了建康再全数补给你。”
“谢了您了。”大汉眉开眼笑地接了银子,赶着车上了路。
马车里的炉子燃着,厚厚一道车帘,隔开了两个世界。他刚喝了酒,外面冻着还看不出,一进马车,被热气一熏,脸上立即泛起了潮红。眼睫上就挂了几粒水珠,看东西都不那么真切,像是隔了一层雾。
那家酒肆的老板娘认得滕芷兰,也认得平鸷。见他一个人独斟独饮,老板娘毫不客气地轰他出去,顺便还敲诈了他几个钱。
是谁说熟人好说话的?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起来,酒劲上来了,平鸷只觉得脑袋沉,晕晕忽忽的。就在半梦半醒间,他听见车帘外的大汉说道:“公子怎么一个人喝了酒就跑出来了,这也太危险,万一遇见打劫的可怎么得了,幸亏是遇见了我……”
平鸷闭着眼睛,悠然答道:“昨个儿刚过了十五,吃了几个元宵,就被我家里的长辈赶出了门,没办法,我只好去建康投奔我兄弟去。”
大汉一愣:“公子您家里长辈也忒……”他刚想说“忒薄情”,又想到这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一个外人不好指手画脚,就把剩下两个字吞了回去。
“忒薄情对吧。”平鸷满不在乎地说道,“他有时薄情,有时却是体贴入微,时好时坏,我也不好形容他。”
大汉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家人,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人都有。大汉嘴笨,他担忧自已一失言,再惹平公子忆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事,就悄悄闭了嘴,专心驾车。
到了正月二十六,平鸷颠簸一路,终于到了建康。徐楠的小厮谨行亲自来接人,到底是大户人家,给了赶车大汉不少的打赏钱,激动得他热泪盈眶。
打发走了人,平鸷问谨行:“你家二公子呢?不是说他来接我么?”
谨行安排了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请平鸷坐了进去:“二公子原本是要来接您的,出门前因为一些事……被大公子喊住了,就让小的先来接您,二公子一会儿就来。”
平鸷的关注点立马转移,徐楠到底又犯了什么事儿,又被他大哥逮住了?他故意问谨行:“徐楠不会患病了吧?你快带我去瞧瞧,好歹和我相识这么多年,我一定要去看他。”
谨行抿着嘴,半晌才说道:“二
公子没病,他昨日去礼部当职,点了卯就溜回了家。本来也没什么,二公子也时常这样做,可恰巧昨日大公子在外面受了气,有正好逮住了二公子,于是……”
剩下的都不用说,平鸷完完全全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无非是徐梧一脸哀痛地看着弟弟,但就是一句话也不训,然后徐楠故意装死人,两兄弟就这么耗着。徐楠也是命苦,他一个最烦礼教的人,偏偏进了礼部任职。
平鸷道:“这不年节刚过,礼部应该忙得要命,他还有心思到处乱窜?”
“咳。”谨行道,“平公子,看在您和我家公子交好的份上,我就给您说了,二公子当年刚入朝为官,原是要外放的。大公子知道二公子的性子,外放是万万不行,他人在眼前看着都不一定生什么乱子呢,何况是外放……后来大公子就求人托关系,二公子就进了礼部做了员外郎。”
员外郎,原定人员外增置之人,真的很适合徐楠。
平鸷忍笑忍得肚子疼,还以为他回家后过得有多滋润,没成想是这么个鬼德行。
马车在建康城里不能疾驰,行的慢,过了许久才到了地方。
平鸷刚下车,就有一股隐隐香气扑面而来。面前的建筑美轮美奂,富丽不显庸俗,大气透着雅致,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希声坊。
他一愣,问谨行道:“怎么不去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