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取冰被死后剖尸,五脏六腑都被掏出喂了狗。
“师尊!”徐楠一声惊呼,他汲汲皇皇去找药箱,吩咐让平鸷先帮滕芷兰清理手心的碎瓷片。
平鸷急忙拿了茶水壶,替他冲洗手上的瓷渣子。滕芷兰静静坐了许久,纹丝不动,徐楠都为他包扎好了,他才轻轻吐了一句极为恶毒的话:“死也不挑个好日子。”
死后还那么惨,这个人人缘怎么这么差。
他果真没给滕取冰摔陶盆,一篇悼文也不写,甚至连孝都没戴。他喊来平鹞说:“好歹他教过鹞哥儿几天剑法,你就忍耐下,为他绑根白布条,意思意思就行。”
平鹞眼里含着泪,双目红肿,她强忍着不哭出声来:“鹞哥儿知道了,师尊您别太难过,您这样我和哥哥、楠哥看了,心里难受。”
滕芷兰不解,我哪里难过了?滕取冰仇家那么多,自己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侠以武犯禁,显而易见,他所犯的禁,迟早会有报应。
往日聒噪得不行的徐楠,如今话少的可怜。除了替滕芷兰的左手换药包扎,就安安静静陪在他身边。
“楠哥儿,征召你入朝的诏书早就下来了,你带着诏书下山去吧。”滕芷兰平静得近乎无情,说的话冷漠到了骨子里。
徐楠行了大礼,郑重一拜:“师尊,滕堂主才过头七,让楠哥儿陪着您不
好么?”
滕芷兰两把扯开左手上的绷带,白布缠了一层又一层,让他觉得行动不便,闷得慌。徐楠眼睁睁看着,自己包扎好的绷带被一层一层剥开,他的心好像也被硬生生剥开,鲜血淋漓地暴露在这里。
滕芷兰丝毫不把徐楠的哀痛放在眼里,反倒逼问:“你是自己走,还是我叫徐梧来,捆着你走?”
徐楠跪了好久,他想通了,眼角噙着泪答道:“我自己走,这就走,您保重。”
他缓缓站起,跪了太久,一走路双腿就在发抖,他颤颤巍巍走出院子,也不打算回房收拾行李,失魂落魄直直前行,准备即刻就下山。
死生不见是常事,相聚分别意难平。平鸷不禁感慨,自己竟然会以为滕芷兰会留下徐楠,简直蠢到家了,人家明明一开始就说了不留,就从来没改过主意。
他追上徐楠,安慰道,“你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等师尊心情好了,你再来看看他吧。”
这安慰太过苍白无力,徐楠苦笑几声,连连摇头:“我不会再回来了,他从来都没想过让我留下。我待在这儿,只是让他心烦。”他深呼吸几下,不让泪水糊了眼:“平鸷,他手上伤还没好,你记得给他上药,也记得提醒他,别在深夜喝浓茶。”
平鸷也陪他苦笑:“好,你说的我记下了。”
“嗯。”徐楠向平鸷微微颔首,转身下山。
平鸷目送他离去,听见他声音轻轻地念叨说:“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我也想做那沅水澧水,有芷有兰啊。”
平鸷不是很明白徐楠对滕芷兰的心意,但他明白,尽管情分很多种,但都有轻重之分。徐楠对滕芷兰的那一种情,是重中之重。
他回去后,看见滕芷兰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依旧是品茗看书。他也不管自己会被狠狠骂一顿,不由分说替滕芷兰再次包扎伤口。
滕芷兰无奈道:“你包它做什么,又没在流血。”
平鸷答道:“就算没流血,这也是伤,会痛的。”
滕芷兰破天荒地没骂他多管闲事,手上缠了绷带,又恢复成了行动不便的样子,他看着自己的左手,只能叹气。
平鸷忙完后,俯身跪在滕芷兰面前,端端正正得像块石头。
滕芷兰冷笑道:“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一个的,都来给我行大礼。”
“师尊,挚哥儿求您一件事,我求您了。”平鸷的额头磕在地上,九月秋意寒,一阵一阵的凉意由此渗入他的身体,但他仍旧跪得笔直。
滕芷兰:“你想求什么?”
平鸷叩首:“求您让我做正则堂首席弟子,日后继任堂主。”
“怎么突然想求这个了。”滕芷兰问道,“你是怕我把你也赶下山?”
“不是。”他挣扎了许久,说道,“师尊,幺儿是我唯一的妹妹,求您放过她。”
滕芷兰有些生气:“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以为我要对鹞哥儿有什么意图。”
平鸷戚然道:“您瞒谁都瞒不过我,您引导幺儿读兵书,还嘱托滕堂主教幺儿剑法。您想让幺儿做什么,挚哥儿甚至不敢想。”
滕芷兰:“不敢想?那你就敢来求我?我封谁做首席弟子,我说了算。但是等鹞哥儿长大了,她能走到哪一步,这个只由她自己。”他郑重说道:“当然,你日后如何,也只由你自己。”
不知是不是平鸷的错觉,那个小时候会抱着自己,为自己擦眼泪的滕芷兰已经不见。他们两个人之间阻了一层莫名其妙的屏障,却是怎么也跨不过。
滕芷兰忽然问道:“你怎么不给肖愈也立个牌位?”
平鸷答道:“他只是失踪,我不信他会死。”
“你不信他会死,他就一定活着?”滕芷兰一挥手,“嗳,你是想下山去寻他么?”
平鸷低眉颔首:“是,我想去一趟勿鸣山找他,他如果还活着,一定会去那儿的。如果找不到,我就去兖州。”
滕芷兰直视着他,眼神还是不露任何情绪:“你想去就去吧,记得你身上还有万物有节丹的残药,在外面小心些,别把命送了。还有,年底前必须回来。”他又自言自语道:“该死的死,该走的走,世事无常罢了,没什么可在意的。”
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在平鸷心中划下一刀,而且是划在最敏感的位置。平鸷重重一叩首,痛呼道:“师尊!”
——卷二•归山深浅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