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嗯”,比起千言万语更能让他心宁。
平鸷这才注意到肖愈手里的东西:“你手里拿的什么?药?”
“嗯。”说话间,一勺药又送到嘴边,“你喝药。”
平鸷张嘴喝了,和梦中的味道一模一样,满口苦涩,苦不可言,从嘴里苦到心里。
“挚哥儿,你该做的事情,还没做完……逃不过……”
这是真的醒来了,明白得不能明白。
经历一场浮生大梦,平鸷现在清醒得很,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么一场梦里。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的太对了。他一直在说服自己忽略掉一些事,可偏偏,就像梦里滕芷兰说的,逃不过。
肖愈又送了一勺药过来:“你这一次睡了两天。”
平鸷从善如流地喝了,即便是再苦,他也能喝下:“你也陪了我两天,对么?”
肖愈又不说话了。喂完了药,他取了一个小盒,里面放着外敷的药膏,还有一支干净的毛笔。平鸷身上原本长好的疮,又再次冒了头,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中衣,很容易就扒开,肖愈就为他小心翼翼地涂着药。
平鸷看着自己这一身惨不忍睹的小疱,皱眉道:“这一病病的,我都有些糊涂了。
肖愈,你和我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还记得么?”
肖愈望着他苍白的脸,手上动作一震,沉声回答道:“大约是在七、八年前。”
平鸷:“嗯,对啊,在建康的醉侯返,是滕堂主送你来的。恰好我师尊带着我,也在建康。他们两个一见面就吵架,弄得你和我只能干瞪眼。”
肖愈神色一动,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平鸷的脸色柔和起来:“那时候我只有八岁,这样算来,你我可算总角之好。”
肖愈“嗯”了一声,也温柔地望着他。
“总角之好,师出同宗,你我的缘分不浅。”平鸷的双眸仿若有光,道,“肖愈,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肖愈:“你对我来说,亦然。”
平鸷点点头,他挣扎着坐起,道:“小时候我师尊说我早慧,他还说这样不好,物极必反,慧极必伤。可我也并非是愿意早慧的,若是我父母还活着,那我顶多就是见识比同龄人多一些,如此而已,不会像现在这样,全是逼出来的。”
他忽然提起这个,肖愈不知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只好安安静静地替他上药。
平鸷:“我这样说,你可能会笑话我,笑话我伤春悲秋。我起码可以光明磊落地活着,不必隐姓埋名,不必提着剑去杀人。正因为我知道我的苦,所以我心里明白,你比我苦得多。”
肖愈垂着眼,眼睫颤动几下,整个人静默如山,他上药的动作还是没停。
平鸷忽然一把抓住肖愈的手腕,他又咳嗽了几下,道:“所以,肖愈,肖大侠,你心里有什么事,不必一个人扛着,说出来吧,凭你我这么多年的情分,还不能告诉我么?”
肖愈手中的毛笔微微一抖,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上药。沾了膏药的毛笔头触感微凉,柔软的毛笔,轻缓的动作,平鸷的疮口痒痒的。
在涂完最后一个疮时,肖愈开了口,神色带了些许歉意:“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平鸷:“我知道,你有你的考量。”
又是长久的沉默。平鸷在等着肖愈开口,肖愈在等着平鸷询问,等来等去,谁也没等到谁。
再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肖愈长吁一声,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平鸷松了一口气:“肖大侠,别人或许看不出,但却瞒不了我。你身上的破绽太多了。”
“什么破绽?”肖愈扶着平鸷坐起,帮他调整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平鸷道:“第一,你是如何发现无人村的。那日我发了烧,你冒雨去寻草药,然后发现无人村。可无人村那里,明明水源丰富,却连一株活草都没有,荒芜了至少半年,你是去哪儿摘得车前草?”
肖愈颔首:“嗯,我那日在寻草药的时候,看到有一黑衣人进了无人村,心下觉得奇怪,就跟上去看了看,但是跟丢了。我担心你,就未在深入探查。”
平鸷点点头,继续道:“第二,你我刚到驿馆之后,你一直都在尽心尽力地照顾我,衣不解带,体贴入微。但每日在我入睡之后,你去了何处?我刚开始以为,你去查刺杀赵磐的刺客。可后来,刺客已经被处决,你又去了何处?”
肖愈突然发问:“你没睡么?”
“有一日睡着后中途醒来,发现你不在。后来我就假睡,想看看你是不是每晚都出去,都去干什么了。”
肖愈脸色一变:“你还在养病,就这般行事?!”
平鸷一时有些尴尬,底气也明显不足:“也没有真的跟你出去,毕竟我还病着,不敢乱跑。”继而转念一想:不对啊,明明是我在询问他,怎么变成我向他坦白交代
了?
肖愈冷着脸,看的他一阵又一阵的心虚。
平鸷清了清嗓子,道:“直到那日去探望徐梧,我才发觉,你对这座驿馆不是一般的熟悉,角角落落都清楚得不行。我不明白,只是探查驿馆的话,你为何要瞒着我?我能想到的,可能是除了驿馆,你还查了别的。肖愈,你到底在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