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林中斗是双生鬼月下窥乃水中仙酒沉香猫狗大战药开炉剑雪相倾(四)
鹤玄。
并不是“阴魂不散”,作为正牌的鸢王府世子、苍狗派的掌门公子,师从苍狗派是无可厚非的。
即使,他身患痴愚之症。
不过,与在王府一般,平日里没人知他躲在哪里。
他从不上课,也从不与大家一起在透光堂用饭。
他晚上也不与大家住在一处,说是为了方便治疗他的痴愚之症,他的寝所被安在药房。
隅中已至,透光堂集聚了苍狗派所有弟子,基本上所有弟子。
今日的透光堂热闹,一顿集齐苍狗派众弟子的午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
席间长一辈的师兄平易近人,苍狗派不许喝酒,他们遂游于饭桌之间与新弟子们把水言欢。
言到激动时,竟争先恐后的表演起节目来。
那会吟诗的便吟诗,能翻跟头的则翻跟头。
舞着剑吟诗,在天花板上翻跟头。
新弟子们被这和悦气氛感染,也回羡了节目,投壶的投壶,手倒立的则手倒立。
蒙着眼投壶,在碗碟边沿手倒立。
所以,哪是什么兄友弟恭的互演节目,明明是新旧阵营的互相较劲。
透光堂的热闹过半,鹤瞿如才姗姗来迟。
她未着苍狗派的灰色派服,而是衣香鬓影、环佩叮当,虽好看但是不像是来学武的。
她向来出现都是前呼后拥,今日也不例外,有两个苍狗弟子跟在她屁股后面。
那两人与她一样,高抬着下巴一脸旁若无人,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做了天家郡主的爪牙。
鹤瞿如不同大家坐在一处,径自走向了透光堂二楼。
二楼有些单间,本是派中留着招待重要客人们用的,不过自打她来了,派中便单独拨了一间专盛她这尊大佛。
单间的窗户可以清楚看到一楼大堂,此刻一楼的热闹都入了鹤瞿如和她爪牙的眼睛。
“郡主殿下,你看底下这些人,把我们苍狗派都搞成了杂耍班子,也太土了吧!”先开口的名叫贝英哲,鹤瞿如的爪牙之一。
鹤瞿如轻声蔑笑,显然很是满意贝姓爪牙的总结。
“不过那个叫苍耳的小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郡主竟要我们如此‘关照’他?”这说话的人叫做郎清文,是爪牙之二。
“这还用问吗,因为他特别之处就是特别讨厌。”贝英哲见缝插针,一脸谄媚地笑道,“我说的对吧,郡主殿下?”
鹤瞿如轻启贝齿:“柴刀磨锯——没锉,没错!”
遭人背后议论的苍耳,不觉打个喷嚏,但他并没有太过在意,随手揉揉鼻子又融入了一楼的热闹里。
只可惜他没有任何出挑才艺,只能献出最热烈的掌声,心中盼望着之后的日子也都能如今日一般轻松写意。
可他怕是要失望了,今日苍狗派之所以能闹得如此痛快,全是因依照本派传统,在派中的大半年只有这一日可以全然放肆,不必遵守“食有时”“动有节”“持有度”。
只要过了今天,透光堂每日只开两饭,每饭只有一刻钟的进食时间,此乃食有时。
寝所于每晚亥时熄灯,若是熄灯之后胆敢离开寝所,将会被立刻逐出苍狗派。而每日辰时,派内的大钟会发出震天声响,无人再可赖床,此乃动有节。
已入深秋,再来乃是寒冬,但苍狗派只提供薄薄三件灰布衣。若是派中弟子不能接受贫寒之苦,就请自行回家,此乃
持有度。
综上所述,不知是鸢王掌门把他治理王府的那一套搬到了苍狗派,还是他从苍狗派学了这一套回治王府。
但无论哪种,都要苍耳崩溃不已,在上课的初始半月已支撑不住。
其实开始的半月,也无非是些书本上的知识,新弟子们凑在积雨殿,于灭蒙的教导下读些武学的基本概念。
像是如何积气,积气之后如何炼气,炼气已达如何运气,运气得当如何行气。
又或是调神,调息,调形三类武功的区别,比如说苍狗派的波云诡剑诀即是典型的调形类武功。
凡此种种虽难背,但苍耳尚能搞懂,毕竟只要会认字,多加琢磨便是。
但随着灭蒙吐出“本派超凡入圣,化天地万物为白云苍狗,继而返璞归真,见真我,见众生”的说法后,苍耳彻底迷乱。
而且灭蒙对蹲马步有执念,因照他的说法“坐卧站行”皆是练功法门,所以无论读,所有弟子都要蹲着马步进行。
苍耳怕极了蹲马步,更何况是蹲着马步背天书,半月来马步也蹲不好,天书也背不牢。
再看其他新弟子,是天书背得好,还能举一反三,马步也蹲得牢,下盘稳如秤砣。
乘黄曾说过,苍狗派从来都只要“天赋异禀”之人,苍耳也曾对此深信不疑,还义正言辞的指责他们唯利是图,可现在是方知那过去的先入为主是何等幼稚、可笑。
要说他这半月来学到的真正一课,是凡事不可只看表面,不可听信传言,以及乘黄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旁观者迷,当局者清。
好在苍耳并不是唯一一个末等生,寝所同房的羽玉玦、少晓乐与他半斤八两,三人日日都要遭受灭蒙的迎头痛批和各式的马步惩罚。
先说少晓乐,他过去虽有些基础,但相较于苍狗派要的基础,依旧是一个在地一个天。
他那日参加入门测试,之所以能引得灭蒙与关氏兄妹态度有变,完全是因为他展示的几招表现出他曾学过苍狗的波云诡剑诀。
又或者说,他已经故去的舅舅应该是师从苍狗派,抑或偷学过苍狗剑法,又把剑法教给了他。
可之后在关氏兄妹的询问下,他简短一句带过了舅舅的事,又把重点放在了伸张正义、惩奸除恶上,足以说明他口中的“舅舅”绝不是苍狗传人,只能是偷学,或者根本没这个舅舅。
且若他是“羽丰琴少岳如棠”这七家的子弟,能耍几招白云诡剑诀倒也合理,可他偏偏又不是,那他的经历自然可疑,也自然引起了关氏兄妹的厌恶。
再说羽玉玦,他自小被羽家请了师父教导,学过一些武功,基础好得很,所以灭蒙等人很是清楚这点,不需深测即要他过了。
但他从小过惯了轻松惬意的生活,半个月来高强度的训练要他身心疲惫,对学武完之事全丧失了兴趣,继而一再表现不佳,索性得过且过。
他确实是有些懒,不过心态倒难得的好,灭蒙痛骂他他也不恼,日日挂着笑脸,与师兄弟们打成一片。
他相貌奇佳,亲哥哥羽玉珩又跟棠七律同年入门,也是大师兄级别,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都给他几分面子,要他刚入门便左右逢源。
大家有事都爱找他传递和商议,他自己也爱张罗派内的小集会,充分发挥了自己八面玲珑的社交天赋。
这日,又是一节天书课。
课上,灭蒙朗声道:“内力即真气充盈,一则身通,再则气通,又则灵通,全则宿命通,终则寰宇通。”
众弟子气道:“内力即真气充盈,一则身通,再则气通
”
苍耳心中道:说到通,我只能想到痛,而说道痛,我只能想到蹲马步。
蹲马步!蹲马步!!蹲马步!!!
我到底还要蹲多少马步才能熬到明年三月,再见我的重明啊?!
我的重明,念起来还挺顺口,我的
“苍耳,你是在分神吗?”灭蒙道。
“我没有,我没有,没有!”如果没有,他就不会重复那么多遍了。
“那你重复一下我刚刚说的话。”
“额痛则不通,通则不痛”
“出去,一个时辰马步。”
同寝的少晓乐侧身瞥见苍耳欲哭无泪的脸,心生不忍地求情道:“蒙学监,苍耳今日早些时候有些咳嗽,应是近来身体抱恙受此影响才会分神的,能不能”
“你想照顾他便跟他一起出去,蹲够两个时辰。”
少晓乐轻叹口气,道:“弟子遵命。”
“嘻嘻嘻嘻”后座传来羽玉玦幸灾乐祸的笑声。
“很好笑吗羽玉玦?你也一起出去,三个时辰!”
“啊!?”羽玉玦惊道。
到底,寝所三兄弟,全军覆没。
傍晚时分,蹲了半日马步的苍耳与少晓乐再无食欲吃晚膳,率先回到寝所。
两人进门倒头欲睡,却见一脸兴奋地羽玉玦正闯进来,道:“都起来,今晚我哥和其他师兄们邀请大家一起去后山喝酒,一定要来!”
苍耳道:“玉玦你都不累吗,还有力气跑来跑去?”
羽玉珩笑道:“我有一种好方法,能假装在蹲马步,赶明儿我教你说正事呢,都去啊!”
少晓乐有些惊讶:“喝酒,那不是违反门规吗,还是宵禁去喝酒?”
羽玉玦一脸无所谓:“唉,门规哪有那么严?我哥说了,其实啊都是用来吓唬我们这些新弟子的,跟着他混他保我们无事。”
“那我去!”少晓乐当即起身与羽玉玦默契击掌。
苍耳虽不想扫二人兴致,但可惜娘亲交代在先,便道:“我娘亲说过,我不能喝酒的,就不去了。”
羽玉珏忽正色发问:“苍耳,你今年多大?”
苍耳不明其意,眨眨眼:“十八吧”
“十八啦都,这要在乡下你都做父亲了,还听你娘亲的话啊?!”羽玉玦迅速接道。
他说得语重心长,只可惜道理却是歪理,要苍耳哭笑不得地解释道:“不是,是我小时候后长过一种病,虽然后来好了,但我娘亲说如果我喝酒,这病会再发作的。”
羽玉玦觉得此番话甚有道理,自己本不应再劝,可转念一想此次是他二哥主动向他提要求,再三声明过一定要他把新弟子全部请去。为不辜负二哥期望,他只好再试激将法道:“苍耳,我发现你这人吧很不团结师兄弟,而且你一直有点怪怪的,该不是有什么特殊身份,不屑与大家一起玩吧?!”
“额”苍耳心中发虚,为不暴露身份,只得答应共赴夜间酒会,但也斩钉截铁道:“去可以去,但我绝对是滴酒不沾!”
少晓乐很讲义气,一拍胸脯道:“苍耳没事的,大不了到时候你不想喝的酒我帮你喝!”
但事实是,到了酒会当下,那种气氛、那种场面、那片殷切的目光,还是要苍耳在众师兄弟撺掇下品尝了人生中第一口酒。
只是轻尝一小口,苦涩辛辣的味道立即窜入脑中,要他立誓今后再也
不尝这苦涩呛辣的怪怪水。
酒会被安排在后山一个堆得极大的篝火旁,来人都围坐一圈。
确实来了不少人,新弟子们果真全到了,这要感谢羽玉玦的号召力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执念。
棠七律同年的有二十个,今晚来了十九个,基本算是来全。
晚他一两年入门的也来了十几个,都是些平日里透光堂可见的熟面孔,最是喜欢热闹的人。
可令人想不到的是,郎清文和贝英哲也来了,只是不见鹤瞿如。
刚刚苍耳尝酒时,郎、贝二人劝酒劝得最殷勤,等苍耳喝过酒后又露一脸坏笑,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等新弟子们依次喝了酒,棠七律发声道:“行了,咱们今晚到这里吧。”
“啊————”新弟子们除了苍耳,闻言皆是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