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林中斗是双生鬼月下窥乃水中仙酒沉香猫狗大战药开炉剑雪相倾（三）
“关师弟，关师妹，这就是我同你们说过的，我表姐的孩子。”
空虚到失神的苍耳被力大无穷的灭蒙提着衣领，强行带去了苍狗派入门测试的考场。
自进考场，入眼的是一张桌子及其后三个座位，桌上还摆着对应座位的名牌。
空着的座位写的是灭蒙，坐在左边的男人叫做关必攻，右边的女人则是关必静。
他们名字相近，长得又像，一对龙凤兄妹无疑。
那关必静笑道：“这孩子长得真精神，一看就知道人很聪明，定能在我们苍狗派有所作为！”
关必攻未说话，在对苍耳一番打量后，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他妹妹的说法。
他三人位置的左侧，挂了一帘帐，不熟悉房间布局的人只以为帐后是别个房间。
但其实，账后是个四尺长宽的杂物间，堆放了几把还没用到的椅子。
灭蒙指这房间对苍耳道：“你坐在那账后，好好听听入门测试要问些什么问题，以及别人是如何回答的，最好自己也想想，免得入门之后露馅或出丑。”在苍耳进账后，他又交代道：“你不可随意发出声响，更不可掀开帘帐暴露自己！”
苍耳乖巧答允，连说了三个“您放心”。
半柱香后入门测试开始，苍耳虽与考场只一账之隔，却不能看场上到底发生什么。单靠听，只知账外声声犀利，或有比划招式的虎虎生风，或有答题得力的声如洪钟。
唯一能看到的，大概就是偶有风过帘帐被掀起一角后，那主考三人的位置。
灭蒙端坐正中，总是闭目沉默不语，而他旁边的关氏兄妹负责把握整个流程。他们的桌上皆放着名册，苍耳见那些名册上的第一人赫然都是自己，而自己名字后面还跟了红墨所勾画的圈。
望着红圈，他猜测此应表测试通过之意；而大部分人的名字后面画个叉，应是淘汰之意；但有些人的名字后面是个横，大概是待定的意思。
要说苍耳坐在这里一下午，虽看不得这些少年人的表现，但通过座上三人的表情也可判断场上来人的好环。
关必攻向来喜闷哼，说着“你这水准实在不怎么样”，而闷哼就代表不喜欢，名册上会画个叉。若是他停了闷哼，就代表那人表现不错，名册上却只画个横。
关必静从来微笑，说着“你真的很不错”，但若是淡淡微笑，名册上还是会画个叉。唯有那露齿微笑，才代表她是真笑，可名册上依旧画个横、
他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要人得赞不致得意忘形出门露馅，得骂也不好意思当场气急败坏。
再来就是一直闭着眼的蒙学监，他从不正眼去看，除了苍耳，也从不在他面前名册上画任何东西。
除了我，不至于一个值得画圈的都没有吧？
苍耳正想着，关氏兄妹的名册上新鲜出炉了两个美丽的小红圈。
他本不明其意，可一看小红圈的名字——羽玉玦，当即茅塞顿开。
羽家这一代家主，名叫羽鹰翡，她的妹妹羽燕翠嫁给了鸢王鹤鸑鷟，如果按辈分苍耳还须叫他一声舅舅。
据传苍耳的这个舅舅与那岳氏舅妈极其恩爱，生了四子一女，五个孩子都是玉字辈。
如果苍耳没有记错，这羽玉玦，乃是羽家三少爷。
知晓此中原委，苍耳不由低语一句：“看来那乘黄这没说错，这羽玉玦便是那传说中有‘天赋’的人了。”、
但苍耳怕是忘了，现下整个吠日村，最有
“天赋”的那一个，是他本人。
天光渐暗，数百少年匆匆测过，那名册只剩最后一页，最后几人。
“后生少晓乐，见过三位前辈。”
“你为何学武？”
“入苍狗派，进长空亭，除暴安良，报效庙堂！”
又是一人入场，可他的话苍耳觉得特别耳熟，像是在哪听过
哦，江江江江小虎！
另外，他答得也尤特别，特别诚实。
别人有答：“扶弱济贫，逞强除恶，学武为求光明磊落、顶天立地。”
苍耳：“呵，虚伪。
有答：“临阵斗死、建功立业，大丈夫不可碌碌无为而活！”
苍耳：“呵，造作。”
有答：“为弘浩然之气，应至大至刚，如以天下为己任、无所偏私，解救众生于水火。”
苍耳：“呵，听不懂。”
只有他非常诚实的认了自己到苍狗派就是要去长空亭做鹰犬，吃凰粮。
除了回答问题，自身武功根基展示也是苍狗派测试内容，所以接下来，这个少晓乐便开始展示自己的剑术。
他一出手，关必攻立刻停了闷哼，关必静的嘴角笑到合不拢，连一直闭眼的蒙学监都眯眼从头睥睨到尾。
这可是苍耳见过的，在其他数百个少年身上从未见过的状况。
如此看来，这个少晓乐的表现一定出类拔萃、超群卓绝。
在他展示完后，关必攻开口道：“你姓少，可是‘羽丰琴少岳如棠’的那个少？”
少晓乐回道：“后生不知什么羽丰琴少哒哒哒，敢问关必攻前辈你说的是诗句吗？”
关必攻闷哼一声，不再说话。
关必静道：“那你是哪里人，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少晓乐回道：“后生是碧云渚的星依村人士，父母因故早忘，由舅舅带大，舅舅本是我们村的捕快、”
关必静笑着回了句：“捕快啊，那应该蛮有意思的啊”
“你武功底子不错，也是你舅舅教你的？”灭蒙竟是难得开口。
“不瞒三位前辈，在下的武功确实是由做捕头的舅舅教导，”少晓乐微微额首，深吸一口气，“只是舅舅空有报效庙堂的心畅，怎奈武功不济，几月前在一次围剿山贼行动中不幸被害。所以我想来苍狗派学一身好武功，将来加入长空亭，伸张正义惩奸除恶！”
若不是声音明显不同，苍耳真想即刻拉开面前帘帐，看看这个少年是不是改名换姓的江小虎。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俩确实太像，一样充斥热血少年人的情怀。
只是这番情怀并未打动关氏兄妹，他们下笔无情，在少晓乐的名字后面各自勾画了丑陋红叉。
少晓乐自不知晓结果，他看到关必静笑颜如花，只以为自己的测试结果不错，再三谢过桌上前辈开心地去了。
看得到结果的苍耳，却因心中知晓“羽丰琴少哒哒哒”是何把戏，顿生愤慨。也不顾现在身在何处，一时掀开帘帐慷慨陈词道：“少晓乐明明表现出色，你们为何要淘汰他，只是因为他出身不显赫，不是世家的子弟吗？你们如此嫌贫爱富、避凉附炎，简直妄称了江湖第一大派！”
“啊？”关氏兄妹皆是傻眼，看着苍耳异口同声。
“不是要你呆在里面不要出声，更不可出来吗？”灭蒙努力压制心中怒气，“苍耳，你跟我出去！”
被灭蒙拎进考场的苍耳又被灭蒙拎了出来，带到另一房间。
虽然从
眼前灭蒙的脸色可以判断出他很不高兴，可苍耳仍旧不改满腔义愤，再次慷慨道：“蒙学监，我实话告诉你我不想入苍狗派！这倒不是因为苍狗派的武功不厉害，要是以前我是巴不得能加入苍狗派的。但你可知外面人如今都是都是怎么说苍狗派的吗？我从夙夜到碧云渚、再到东连波，还有今日刚进吠日村都听到有人说苍狗派现在只招收世家子弟，所谓‘英雄不问出处’的说辞根本就是苍狗派放出来的屁，简称‘狗屁’！”
灭蒙气到睫毛也发颤：“第一，要你入苍狗派是鸢王殿下的命令，跟你想不想没有关系！第二，你现在既已入了苍狗派，刚刚的言论等同于背叛师门，理应处死，但念你年纪尚幼又是初犯，便原谅你这一次！第三，鸢王殿下是本派掌门，你与他是何关系务须我再提，你如此搬弄本派是非，就是在指责掌门的治派之道，实则是对长辈的大不敬、有违人伦。关于这一点，我要重重罚你！”
“你凭什么罚我？！”
灭蒙左手运掌劈向房内石柱，继而屋上陈灰落了一地，再看石柱，赫然出现一个深嵌近乎于底的掌印。
“凭这个。”
“我连长空亭暗牢都住过了，还怕惩罚不成。”苍耳声音里有盖不住的怂，“说吧，你打算如何罚我，难道还能一掌拍死我？”
“我罚你在这房间里蹲一夜的马步，”灭蒙道，“你不用想偷懒，我会派苍狗弟子来盯着你，如果中途偷懒再罚半日！”
“要蹲你蹲，我可不蹲”
“苍耳，你认罚在先，怎可言而无信？！”
“我没说我认罚啊，我刚刚的意思是我才不怕你，更不怕你的鸢王殿下！要不你干脆把我关进苍狗派的牢房吧，我就不信还能比那长空亭的可怕！”
“朽木不可雕！”
灭蒙拂袖而去，可他走到一半，身后的苍耳倒先开始服软。
“蒙学监，你等下若是我知道错了，并且愿意蹲马步，你能够答应我件事吗？”
“不能！”灭蒙决绝二字。
“为什么？”
灭蒙回身道：“你有错在先接受惩罚是常理，还想提条件？”
苍耳垂下眉眼，同时垂下腰膝，真的蹲起马步来：“蒙学监，我现在就开始蹲，蹲足一夜！我会遵从鸢王殿下旨意，好好在苍狗派学武功，也不会再搬弄本派是非，更不会再对鸢王殿下有任何不敬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灭蒙见他如此，暂放缓了情绪：“何事？”
“收少晓乐为徒，要他加入苍狗派！”
“”
“求求你了，蒙学监，我知道他表现不错的！”
“你先在这蹲好马步，此事不止我一人决定，还需我与你另外两位师叔商量，但具体能不能成全在你的表现！”
苍耳蹲得更加努力，又再次道歉：“刚刚惹您生气了，对不起，蒙学监。”
“不必抱歉，我既是学监，比你顽劣的弟子也见过不少。”灭蒙道，“倒是你身上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劲儿，有些像年轻时候的鸢王殿下。”
这股子倔劲儿很像鸢王殿下吗？苍耳低头，自嘲般的笑笑。
他知道自己帮住少晓乐并非因性格倔，而是因为少晓乐太像江小虎。
而江小虎啊江小虎，你又可知，我现在居然要去你梦寐以求的苍狗派？
“把你娘亲的紫玉给我，鸢王殿下要我带去给他看看。”灭蒙又道。
“那个这个紫色没有了，要是鸢王殿下想看黄色的我还有。”苍
耳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什么意思？”
苍耳尴尬笑笑，道：“我跟重明把我的俩的玉给换了。”
灭蒙再次拂袖而去。
没有武功底子的苍耳，因为蹲了一夜马步累到瘫痪。
这期间，他虽未见前来盯梢的苍狗弟子，可仍是一下也不敢偷懒，直到东方现了鱼肚白，才稍稍放松。
当他再想挪动双腿，却发现双腿早已失去知觉，略一移位，整个身子失控地朝前趴去。
不过趴下就趴下，正好方便睡觉。
时至隅中，灭蒙回到这里，进门看到趴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苍耳，粗暴地将其唤醒。
“苍耳，起来！”
“唔身上好痛，我起不来了。”
“那你别起来，只看我给你带来什么。”
灭蒙的语气毫无波澜，要苍耳听不出喜怒，但随着两片金属重重落在脸上，苍耳知道这位蒙学监是又生气了，赶忙把两片金属捡到眼前。
两片金属一圆一长。
圆的是刻着“苍耳”两字的苍狗派“狗牌”；长的是银条，相当于十两。
“两日后辰时，你拿着令牌自己去食月峰报道，给你银两是要你这两日找家客栈住着。”灭蒙道，“从今天开始，你当不认识我，在苍狗派也不可以说你与鸢王掌门的关系。”
他下的是命令，不等苍耳提出异议转头离开。
还趴在地上的苍耳对着他离去的门槛吼道：“蒙学监，少晓乐的事情办妥了吗，他可以进苍狗派吗？”
可跨过门槛的灭蒙头也不回，片刻停留也不曾。
两日匆匆过，双腿酸胀依旧的苍耳只能手脚并用的从吠日村爬上高耸的食月峰。
这登峰一路，路的两旁每隔二十步，都有一通身雪色、白锆雕成的人像，像的是历代苍狗派的精英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