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青不清接风摆阵,黄不凰归去离魂;解密案破计中计,望君心生局中局(四)
自从那夜咬人之后,鹤玄不再像往日一样神出鬼没。
有时在院子里打秋千,苍耳就能看到鹤玄在不远处的树上望着自己。
但万不可回望,一回望,他又要跑没影。
改变的事情也不只这一桩。
打那夜被鹤苍鸾赐了名字,苍耳成了鹤珝,来白玉京已是三月有余的他,终是得以摆上台面。
从此鸢王府每日都有访客,每日都有礼物,且源源不断。
苍耳把大大小小的锦盒凑在一起,直到数到五十个,才叫来荆芥、南星他们一起聚在前厅,共同享受拆礼物的乐趣。
这些锦盒里,虽都是珍奇好物,但有些类似于笔墨纸砚、灵芝山参的却过于重复,一一审视过后,值得玩味的不过那么几样。
比如,辛夷打开羽家送来的锦盒,道:“小世子,羽家送了一枚紫玉做的扳指,正好可以跟您的玉佩凑一对!”
苍耳拿出扳指把玩着:“我记得青耕公主说过,我的紫玉就是羽家献给我们鹤家的,且本是天下独一块,现在看来吗,他们是骗人的。”
南星笑道:“小世子,紫玉虽珍贵,但对于以贩卖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为生的羽家来说,多搞一块也不是难事,关键是他们有心把得的都给您了。”
荆芥遽然想起某事,道:“世子,你还记得夙夜旁边那个闹鬼的韶光山吗?”
听到韶光山三字,苍耳立刻想到阴司涧,表情稍有不自然地回道:“额....记得,怎么了?”
“我来白玉京之前,在驿站听说韶光山被羽家买下来了,羽家还派人围了山,好大阵势呢!”荆芥道,“原因吗,说是因为在山里发现大量珍贵玉石原石,要好好挖掘一番。”
苍耳皱起眉头,道:“不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羽家怎么敢这么做,公然圈地啊?”
白芷本是端茶水而来,进门时听到苍耳发问,忍不住地解释起来:“小世子,这您就懂不了。咱们先帝、凰朝的开国元君当年是羽家织羽山庄的大弟子,羽家老庄主可是对他有养育之恩呢。再加上先帝娶了老庄主的女儿,即先后羽南朱,咱们鸢王又娶了先后弟弟的女儿羽燕翠,即故去的鸢王妃。如此种种,自是要待那羽家不同别家喽。”
苍耳了然道:“怪不得,这恩情加亲情的....”
辛夷道:“白芷姐姐也来了,快些一起来拆礼物啊。”
“别总是拆屋子里的呀。”白芷道,“七弦园的琴家刚刚送来一匹宝马,颜色漂亮极了,白雪一般,我要人领去后院马厩吃草,小世子要去看看嘛?”
“我这就去,架!”
苍耳直冲后院的马儿而去,那南、荆二人也随即跟上。
望着眼前宝马,苍耳乐呵呵地道:“这马好可爱,我要叫他白雪毛,毛毛!”
三人同那宝马亲密接触了半个时辰,似要把它头顶的软毛撸秃后,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前厅。
回来后荆芥见众锦盒中有个盒子格外的长,一眼可辩遂先行抱了出来。
可他刚一打开长盒,却见数道金光从中蹿出,直扫双目。
“好刺眼,这是什么?!”荆芥大呼。
不单单是荆芥,在场众人都被盒中之物给晃了眼,只待将锦盒移至暗处,方可直视。
原来锦盒中是一把其工精美绝伦,其思匠心独具的长剑。
那剑柄精雕细刻,尽是些“龙雀蟠蜿,天马半汉”之纹。
剑类兵器很少分正反,而这把剑的剑身却将此剑分为正反两面。
那反面光滑似境,望之可照自身,正面亦如是,只是正面之上又鳞次栉比添了大大小小菱形凹凸槽纹。
那槽纹表面也似镜面一般,只是它们的排列方式乃有意为之。若是有光照于此,菱槽可做聚光之效,肉眼看去甚是难消。
“这剑能用吗,金光闪闪的,大概只能做个装饰好看罢了。”荆芥道,“不过,这剑是谁送的啊?”
盒中不只长剑,若翻弄还现一书字信条。
白芷拿起信条,念道:“这信条上写着:此剑名炳焕。桃香应归真方士,宝剑还赠小师叔——棠家棠七律上。”
“是棠家送的,南流景的那个棠家。”辛夷道,“不过信条上的话太奇怪了,什么桃香,又什么小师叔?”
关于棠七律为何送剑,苍耳是明白其中深意的,但任凭他心下哭笑不得,表面只淡定一句:“那是他欠我的!”
“欠你的?小世子这话我们就不明白了。”白芷道,“不过要说起剑,都知这琴家善造武器,可偏偏就送了马,而这棠家养马卖马,怎么偏送了剑呢?”
南星抢过对白:“关于这点,我想我知道。”
还有其它原因?苍耳立即抱拳请教道:“哦,那还请这位‘白玉京’赐教!”
南星起了兴致,像说书一样,坐在长桌正中,以杯垫代替惊堂木,绘声绘色娓娓道来。
“这棠家二少棠七律有把神剑名为‘墨斗’,可这把神剑本叫‘辟邪’,但它叫‘辟邪’的时候是归鹿家麒麟堂所有。只是后来麒麟堂的鹿介潭坏了事,成为江湖公敌,而师承麒麟堂的大弟子棠题,因先帝怜悯法未责众,便带着麒麟堂许多旧部投靠了先帝。于是先帝便把麒麟堂旧址,改名叫“神风堂”赐给了棠题,也把‘辟邪’改名叫‘墨斗’,一并给了他。他今次棠二少返送宝剑,想必是跟这层渊源有关。”
苍耳听得聚精会神,想着之前只是在极目观天上听得墨斗剑与神风棠,想不到背后竟有如此复杂的往事。但南星说得也不甚详细,他遂向众人问了句:“鹿介潭到底坏了什么事成为江湖公敌啊,你们有人知道吗?”
荆芥两手一摊,辛夷摇摇头,白芷一刻踌躇后是浅言答不知,只有南星趁其余人不注意,悄声与苍耳道:“因为他练了——阴绝功。”
三字一出口,苍耳立刻想起龙阎王与阴司涧的二三事,随即不再多问。
而这个话题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礼物是一盒接一盒,好消息也是一个接一个。
算来有一季未见的乘黄,竟然主动邀请苍耳到鹥王府去,看一场由他做局的话本戏。
再见乘黄固然是好,再出王府固然是妙,但苍耳深知鹥王府定是刀山剑树,虎穴龙潭。
所以这次,他决定不带南、荆二人,只要经验丰富、沉稳端庄的白芷跟随。
是日,苍耳早早梳洗完毕,开始精心装扮,心想到时定要乘黄好好看看现在的自己是如何的神气。
可到了鹥王府门口,他瞧着青门绿瓦,又是一片肃杀景象,不觉汗毛倒竖、脊背发凉。恨自己为臭美而穿的鲛绡过薄,有风吹过,炎炎夏日也似腊月寒冬一样。
今日共同受邀的还有鹤青耕及白玉京不少爱热闹的世家子弟。
鹤重明也在,毕竟只要是热闹的场合,他都在。
一进鹥王府花园,苍耳远远就望见他被不少男男女女环绕其中,谈笑自若习以为常,真有那么几分“祸国殃民”的味道。
要不要过去打招呼呢?要吧...苍耳边想着边向人群里挤,但很可惜都被人群给挤了出来。
苍耳怅然地扯扯衣摆,回座位继续欣赏今日的话本戏去了。
而那人群正中的鹤重明,不知是格外享受被人围绕吹捧,还是看到了苍耳欲近不得的窘样子,笑得更开心了。
据说今日来的班子,是白玉京最好的话本班子,名叫“五楼十二城”。
他们今日演的是一出千金小姐落难江湖后爱上江湖侠客的故事,话本结构精巧,演员卖力认真,苍耳看得津津有味。
每到精彩处,他都会要白芷抓一把大粒的黄金豆往台上撒,整场豪掷千金,再不是那个初到白玉京,被白银五十两吓呆的小镇少年。
作为这场集会主人的乘黄,从头到尾都处在观客正中,只不过被纱帐围绕遮了其面容。
苍耳很想掀起纱帐与他好好叙旧,可纱帐四周又是丫鬟又是小厮,统共十几个人,很有鹥王府的风格,要人有靠近之心,却没靠近之胆。
另外,他与鹥王府的鹤钦原虽未曾完婚,那身旁十几个下人倒是先称世子妃左,世子妃右了。
苍耳心想:我可知你乘黄嘴上笑嘻嘻,心里绝对各种污言秽语。不过你那个世子鹤钦原在接风宴上我见过的,他身材高大,气宇轩昂,是个如鹤重明一般的美男子。
大概鹤家的子弟除了自己都是好看的吧.....不对,家里的鹤玄应该也不是很好看。
嗯,这下平衡了!
话本结束,乘黄被簇拥着不知去了哪里。
而在场的其他客人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饮酒或品茶,把话本赏析瞬间变作酒会雅集。
他们一边饮酒品茶,一边谈着有关“鹤珝”的话题。
“听说了吗,梧桐宫的刺客是鹤珝世子一人干掉的,武功别提多高强,所以鹥王才格外喜欢他。”
“我怎么听说他在梧桐宫吓得尿裤子了呢....”
苍耳:“嗯哼,嗯哼。”
“你咳什么,害了风寒啊?”
“那你可要离我们远一点,别传染了我们。”
苍耳:“.......”
苍耳虽被赐名鹤珝,可在场能把名字和他本人对上的寥寥无几,为避免尴尬,苍耳打算去五楼十二城的云门后瞧瞧,可方至云门,忽有一人来报。
“鹤珝世子,我叫莺儿,是世子妃的贴身丫鬟,世子妃有请世子殿下去茶室一会。”
莺儿身量小小,嗓门却大,“鹤珝世子”出口,引得全场目光瞬间聚集,而“原来是他”的声音接连响起。
“我也很想见乘黄....你们世子妃呢,有劳莺儿姑娘带路了!”苍耳一心扑在去见故人,没有理会在场的议论纷纷。
再见乘黄,他椅坐茶室主座之上,玉佩金冠,绫罗绸缎,美貌比那日樱树之下更甚,只是通身再无天真烂漫的气息。
苍耳踏进茶室,几个跟头翻到茶桌前,又顺势坐下,拿起桌上茶壶为乘黄斟满茶杯。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正如尘缨初见的情景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乘黄未再将满杯新茶倒走,而是一口饮下,对着苍耳尽展笑颜。
可这笑,也不再是往日那般放肆无忌,少年情怀....
“乘黄,你变了好多!”苍耳脱口而出。
乘黄似有一瞬游移,却还是笑道:“有吗,我哪里变了?”
苍耳摸摸后脑,道;“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