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双侠盗宝逐龙会,遗珠得归白玉京;合卺宴真金火炼,千秋集有理声高(四)
车马急行,入耳尽是车轮滚地,群马嘶鸣之声。
从行驶的距离判断,马车应该已经出了云渚城,并且马蹄踏地声也变得沉闷,定是行在了郊外泥地上。
车外跟着的士兵与小厮应该是听了谁的吩咐,一路走来没有一人主动与苍耳说话。
苍耳也是知趣,既然其他人不想说,自己就算有问题也不问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马行动渐缓,马蹄的声音再次变得清脆,该是从泥地行进到了石板路,车厢外的小厮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是到达目的地了吧,苍耳想着,渐渐紧张起来。
少时,车窗外的胜遇禀道:“小鹮王殿下,叫苍耳的少年就在车里。”
有一人应道:“好,辛苦大家了,今晚我请大家喝大酒!”
就是他,这个说“好”的人,自有一把“好”声音。
从音色判断,这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应与苍耳一般大,清朗行云,极富少年之感。
一路行来未敢有一动的苍耳,因为这个声音的出现,终是鼓起勇气掀起车帘,试图寻找它的主人。他当然也不敢大幅度的掀动,只敢掀起零星一角,透过零星一角看个眉眼罢了。
不过即便只是眉眼,他这隔着车帘的惊鸿一瞥,也瞬间懂得什么叫做眉目分明了。
他之前就在话本里常见这个词,多是用来形容世间翩翩美男子的,虽然自己有时也用,却始终觉得“分明”二字分明奇怪。
如今看来,原是瞳翦秋水,眼中自有浩瀚星河鎏金闪烁,这便是“明”。
而后剑眉舒展,一双墨黑与那明眸相映成趣,这便是“分”。
确实是个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啊,看着少年的眉眼,苍耳神随此去......
少年交代完事情便要走,走了两步后,又转身道:“啊,瞧我这脑袋,竟忘了如何安置他。就先把他带去客房住着,接下来如何打算,要等我们派去鸢王叔那边人的回信。”
胜遇回道:“是,小鹮王。”
知这声音悦耳、眉眼好看的少年要走,苍耳再顾不得什么,直接拉开车帘,盯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嘴里念着:“回头啊,回头啊.....”
只想他回头,一窥他的全貌。
但很可惜,虽然行路中的少年好似也意识到有个紧盯自己的视线,在离开时曾停顿,曾一二刻的微微侧颈,却始终没有把头回过来。
苍耳拉上车帘,失望道:“小鹮王,此人就是小鹮王,但他不该姓鹤吗?看来乘黄也不全是骗我,世上真的有人姓小!来这里就是要见他的,不就代表我们很快就有机会再见?那我等着好了....”
他虽设想如此,可在这府邸中苦等一日后,第二天见到的依旧是胜遇。
胜遇归还了他的紫玉,也带来了一个惊天消息。
“苍耳公子,经过我们小鹮王的研究,您极有可能是当今圣上亲弟弟——鸢王,遗落在民间的儿子。”胜遇道,“虽未完全确认,但从今日起,还请您跟我们一同前往白玉京,给此事一个完美交代。”
苍耳指着自己:“鸢王,我爹?!”
胜遇:“可能是。”
苍耳指着天上:“白玉京?”
胜遇:“必须是。”
苍耳:“.......”
白玉京,其原意指天上神仙的居所,而尘缨的原意则是碌碌尘寰。从凡尘到天上,有些人必须斩断尘缘努力修仙,更要经三世,历九劫,而苍耳却只需紫玉一块,实乃不公。
可不公正是世间本相,料那神仙也一样。
向白玉京的一路,大队凰朝士兵都不再跟随,车队里除了苍耳就只剩胜遇和几个近卫,以及那“小鹮王”。胜遇说这是为了隐藏身份,低调回京,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而为了更好地隐藏,众人穿过无形“云门”,直接扮成了在外云游的富家公子及其下人们。
苍耳本以为自己作为此次回京之路的主角,怎么也能扮个“公子”,可事实上还是被分作了“下人”。
而扮作“公子”的唯有他小鹮王了。
他这一路与苍耳乘的是不同马车,住的是不同客房。平日里,苍耳只在房中用膳,出门就被塞在车里。
所以苍耳是个吃饱穿暖,高床软枕的“下人”,也是个从未见过“公子”的“下人”,还是只能听听声音。
从尘缨镇到碧云渚的三日好似一生那么长,而这车队行走的一个月,因为每日都一样,竟也像三日这么短。
是日,富家公子及其下人们,投宿在白玉京近郊一处名为“楼上楼”的客栈。
刚到门口,苍耳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跳了下马车,去追四步并作两步先下车的小鹮王。
可谁知小鹮王却五步并作两步走进了楼上楼大堂,苍耳依旧三步并作两步试图跟上。
进了大堂,小鹮王再六步并作两步一头钻进了自己的客房......
“苍耳公子,你在跑什么,是饿了着急用膳吗?”胜遇紧随其后道。
“胜遇,我刚刚就是想快点进去看看这楼上楼漂不漂亮!“苍耳赶忙找个借口,”它还挺漂亮的,没别的目的,嘿嘿嘿。”
腿没人家长不是苍耳的错,可小鹮王今日是又见不成了。
倒是这楼上楼确实漂亮,满眼都是望不尽的红绸海,赤灯林....可哪个客栈会如此装扮,像喜堂一般?苍耳望着陷入迷惑。
胜遇上前主动解惑:“定是有人在此举办‘合卺宴’吧。”
苍耳歪歪头,道:“合卺宴?”
“是一种时新的喜宴。”胜遇道,“结亲的两家挑个不错的酒楼,再把两家客人聚在一起喝喜酒,两家的各自一场从此并作只此一场,既省事又热闹。这楼上楼是附近有名的店了,今日三月十四又是个吉日,有人在此办合卺宴倒也合理。”
楼上楼的合卺宴在晚膳时间正式开始,白天还只做装饰的红绸与红灯,到了晚上在敲锣打鼓、唢呐喇叭的乐声中似是有了生命,尽展合卺之喜。
结亲的两家很是大方,今日在楼上楼投店的,都有红包,且都被邀请在合卺宴之列。
苍耳对着金箔请柬一口答应,吵嚷着要去合卺宴沾沾喜气。
宴会在客栈内,并不能算不必要的麻烦,胜遇也不好过多阻拦,只得应允,便备了份贺礼,叫上全部近卫一齐参加。
胜遇:“想不到苍耳公子对合卺宴这么感兴趣。”
苍耳:“是啊,是啊,我很感兴趣!”
但实际上,他只是想借机再看小鹮王一眼。
可苍耳千虑,终有一疏,
苍耳茫然四顾:“胜遇,我们的‘真’公子今天不在吗?”
“苍耳公子是问小鹮王殿下吗?”胜遇道,“他今日晚膳出门办事了。”
苍耳:“哦,那我没事了。”
是真没事了。
合卺宴之上,满座都是喜悦欢腾,独独苍耳因无事而满腹心事。
看到宴上成坛的美酒,他联想到“金坛雀社”,一想到“金坛雀社”,想又联想道江小虎和乘黄。
也不知乘黄的“父母之命”是否待他真,江小虎的“便宜师父”是否待他好。
而自己可能再也不能回尘缨了,与小虎的约定怕是再无法兑现........
在夜色中,一个金色身影潜入楼上楼,隐在顶楼暗处,细细观察底下宾客。
楼上楼之所以起这么个名字,全是因为它的楼层数于凰朝罕见,足有六层之高。
若站在楼上楼的顶楼向下看,可知它状似方环,客房皆在方环里,而环中则是举办合卺宴的庭院。
若站在庭院向上看去,红绸从六层垂到底,红灯从底层挂到六。
有十六根红绸,取自“石榴”多子多福之意,每边各挂四条;有上百盏灯笼,取自“百年好合”之意,它们在光晕里互相打着掩护数也数不清,真是灯灯相映,喜气洋洋。
可就在这片喜气洋洋之中,十六条红绸突然从顶楼飘落。飘落的红绸再没了先前的生气,软趴趴地或附于地上,或附于宾客身上。
合卺宴顿时一阵骚乱。
“掌柜的,这红绸怎么就掉下来了,多不吉利啊!”
“你们快抬头看,六楼有个人站在那!”
“娘子,你快看啊,真有......”
“.........”
众宾客抬头望去,都见到六层有一金色身影,隐在红灯互照的光晕里。
苍耳也抬头观望,这一望不要紧,却是“我去!”二字随即脱口而去,只因那个金色身影竟是全天下令他唯二害怕的剑锋金!
“嗖嗖嗖”的行镖之声划破本不太寂静的夜空。
随着曾一手毁掉夙夜驿站的“漫天镖雨”又下,宾客们呜哇惨叫、四散奔逃,好好一个合卺宴也算是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