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他脚边,看着他喝药,给他递热毛巾。
她絮絮叨叨在他眼前说了好些,周映辉只觉得太阳穴跳着疼。
他撑手想要爬起来,可惜头重脚轻,一下又跌回原位,贝萦萦因为想搀扶他,顺着他的力道也倒在他胸前。
这样的暧昧,周映辉即便分不清她是谁,但很清楚眼前人不是明月。他有些不快地拂开她的手。
贝萦萦再同他说,“我听我爸说了,真好,这下我可以和你一块出去读书了。”
是贝家那姑娘。她叽叽咋咋个不停,还真是惹人烦。
周映辉想都没想,歪在沙发上,他不痛快也不想任何人痛快,甚者,他实在想打发掉这烦人的人,“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这么另眼相看我嘛?”
“别认为是你的缘故,小孩,天真。”
“贝小姐,你何必在我这里死磕呢。只要你愿意,排着队的男生等着追求你。更何况,我俩实在不合适,因为什么呢,因为早年间,咱们的父母有过私情,懂什么叫私情嘛,就是我妈在婚姻界限内,和你父亲有不道德的关系……”
“你胡说!”贝萦萦突然厉声呵斥他。
“我胡没胡说,贝小姐大可以回去问问你父亲、”
周映辉还没说完,就招了贝萦萦一巴掌,打得很响,他偏过脸去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挨这一巴掌不冤枉,因为他素日里是个再涵养不过的人,他给贝萦萦的印象也是温润有型的周医生。
可是眼前他在做什么,他如同某个人一样,在作践别人待他的好意。
贝萦萦哭了,蹲在他脚边,哭得无依无靠极了。
小公主活在城堡里,然而她没想到她的城堡里有这么多隐晦的腌臜。
她拽着周映辉的裤腿,口口声声,她不信,也怪他是个坏人,为了甩开她,竟拿各自父母来诋毁。
某一瞬间,贝萦萦真真像极了二十岁时候的明月,她们都活得天真极了,稚气也刁蛮。
他有时也问自己,到底喜欢明月什么,是性格?别人也有这样的个性;是脸蛋?她也不见得多出挑的美色。
总之,她们都不是向明月。
周映辉就这样心思漂浮着在想明月,在他脚边的贝萦萦看他怔忡神色,一时错会了主意,她期期艾艾地问他,还记得他答应她的两个人情嘛?
他还了她一个,食堂里那顿饭。
还有一个。贝萦萦说,她要他今晚就得还,欠债不可以跨着年的。
事发同时,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贝萦萦也缓缓起身往周映辉的唇边贴去。
向明月的身影再好认不过,她站在门口,身后影影绰绰。
周映辉偏在那一刻,昏了头地,没推开贝萦萦。
他由着贝萦萦吻他的嘴角,甚至单手去捞她的腰。
之后的无数日子里,他都在懊悔这个决定,他从没想过自己因为求不得也会荒腔走板地唱这么难听的一出。
明月没有他期许的那样气急败坏,也没即刻掉头就走。
而是自始至终局外人一般地站在不远处,看戏一般,看他这出荒唐戏。
终究,周映辉推开了贝萦萦,原不是他的本意,可他还是正色朝贝萦萦抱歉了,“对不起。”
他痛心疾首的三个字,惶惶目光从贝萦萦的脸上转移到明月的身影上。
向明月忽地洞开包厢门,手还把在厢门的门环上,幽幽沉着冷静的声音,“贝小姐,我想同映辉单独聊一会儿,可以吗?”
*
二人良久沉默。
周映辉坐正身子,拿杯盏里剩下的酒漱口。
定定神,才缓缓开口,朝明月袒露心声:
他内心还有自我,他无法想象如果他答应向爸的提议,放弃医疗工作,去做一个生意人,能不能出头,他真实没有自信,怕做不到明月心中的一百分。
那时再一败涂地,才真正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他口口声声地爱她,也有为她不敢抛舍的东西。
明月坐离他一张酒几,她今日的穿扮好看极了,美到没什么烟火气。听清他的心声,尤为清冷寡淡地摇摇头,“小二,我从来没有怪你呀。这是骨子里的自信与安全感。我该庆幸你还有自我的东西。”
“我怕就怕,你为了我什么都不要了,那才偏执才不现实。”
“所以,出去吧。好好去见见你的天地。”
“那你愿意等我嘛?其实异国恋……”他忽地探身,拽住明月的手。
“周映辉,其实这段时间我们都很累。承认吧,起码我好累,过了今晚,我就虚三十了,离满打满算也没几个月了。”
“我很感谢你的喜欢,但是一段感情双方都有喘息感,已经证明了问题。”
“我需要一个能掌控我的人,可惜我们小二太单纯太柔软的一颗少年心。”
“我给不了你安全感,你也难给我落地感。”
“正如今晚。小二,放从前,有男人拿别的女人来激我,你知道我的性子的,头也不回地走。太幼稚了,我早过了那种吃飞醋的年纪了,可是我留下来了,因为我知道你的品行,确实是我把你逼急了,我也知道你进退两难,但正因为两难,才足以证明你的内心。”
没人愿意苟且的活着。倘若周映辉为向明月放弃这么多年的知识与积累就是苟且。
这一点,其实他们彼此都清楚。
“所以,你出去这个决定,无论是我们督促你的,还是你自己原本就有这个打算,我都不会怪你。”
“至于,你让我等你……”
“小二,我们分手吧。”
“我不适合你。我这个年纪也不想再等一个让我未知的未来了。”
“贝是个好姑娘。她更适合你。”
“明月,你心里还有周渠,是不是?”
明月知道他是因为前几天与周渠那事,存芥蒂了,那条短信更是。
她沉默地看了眼周映辉,随即掏出手机,给周渠打电话,要对方半个小时内来这里。
岁除之日,要清算的话,就索性一并干干净净的才好。
周渠没多久奔赴过来,他着实没想到是这番三人对峙的局面,更不知道向明月葫芦里卖什么药。
向明月要了周渠的手机,将他短信箱里的短信一条条翻给周映辉看,向明月翻到最后,手有些抖,一气之下,直接撂了周渠的手机,她朝周映辉说,“我没及时制止他一条条发是我的错,但从头至尾,我没回复他一个字。”
“周映辉,那晚你骂我颠三倒四想回头的时候,我们已经难回头了。也许我和你当初太轻易在一起了,所以你才会把我想这么cheap,对不对?”
“明月……”
他们彼此都熬红了眼,周映辉起身想拉她手的那一下扑空了,他歪坐在酒几上,狼狈失色。
“够了,我受够去包容一个男人了,我只想谈小女生的恋爱,谁要去宠一个男人。我是多犯贱,我还没老到要包养男人吧!”
包厢门洞开着,不时有别的客人探头看笑话,尤其是这两男一女的局面。
末了,向明月忘了这是谁开的包厢,她赶周映辉走。
到头来,他们还是以天底下最俗套的男女相处之道,相看两相厌,分手了。
*
周渠在周映辉被喊出局之后,无比殷勤地待明月。
他以为他还有机会。
向明月看着他这张腻腻歪歪的脸在笑,就无比恶心,她问了一个存在她心里多年的问题。
当年,你去德国,期间,有没有别的女人?
这问题因为当初复合的时候超出时效性,她不想给自己添堵,如今她尤为地想知道。
周渠被她问得骇色一脸,他才想和她打马虎眼遮掩过去,向明月喝了一杯烈酒,摔了杯子,要周渠实话。
周渠:对不起……
向明月置身事外的冷笑眉眼,不妨事地拣起自己的外套、手袋,径直往门外去:
够了,这就够了。
他可以爱上别人,这就足够了。
*
春节零点,向明月坐在车里,掩面哭泣,声音淹没在江对岸塔楼顶处的倒计时新年钟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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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