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数日间,正如南宫月所言,我体内蛇毒未清,偶尔会有天旋地转的感觉。
于是我极少下床走动。事实上,我也确实虚弱得下不了床。
——多日未能进食的身体,比刚坠地的婴孩还要脆弱。南宫月第一次喂我喝粥时,我刚吞下一口,便立刻趴到床边,吐了个昏天黑地。
把大美人吓得脸都白了。
而几天下来,我的喉咙,也奇迹般地被他医好了。
他给我喝的药汤很苦,苦得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不然为何每次看我龇牙咧嘴地喝药,他会像个小孩子一样笑得那么开心,就差鼓掌了呢?
不过,每次看见他的笑,我都会看得出了神,看得人都痴了。
以前从未想过,世间会有男子生得比女子还要漂亮。
那不是一种雌雄莫辩的阴柔,而是带有朗朗青年的风骨,却比女子还要精致的,灼艳。
南宫月的的美,像玫瑰的刺,藏不住凌人的攻击性。
那眉眼盛若红莲,从骨子里流露出一股目空一切的狂。寻常女子见了他,恐怕又爱又恨,又自惭形秽。
但对我而言,他却很亲切,莫名地,很亲切。
我一点都不害怕他,也不觉得那是什么咄咄逼人的美。
恰恰相反,经常控制不住想要亲近他。
不带任何狎昵的色彩。有时我甚至怀疑自己只是单纯地贪恋他身上的淡香。
我也不明白。
“你的喉咙,是被烧伤的吗?”
刚开始替我医治被毒哑的嗓子时,南宫月问过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连检查都不检查一下,就联想到了这么古怪的原因,不由得失笑,在他手心写道:“大概是被下了药。”
他若有所思:“很多年了吗?”
“不是的,就是前些日子的事。”
他便没有再多问。
是日体况好转,失声多日的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终于能披上外衣,走出木屋,坐在高大的凤凰树下,托着腮望着远处的山峦,
“南宫月!”远远地看见南宫月从另一间木屋里走出来,手上还拎着个药罐,我对他挥了挥手。
见我坐在外面,他稍显惊讶,走到我身旁蹲了下来。
“今天没有不舒服吧?”他随手用散落的树枝堆了个小堆,就那样在我旁边煎起了药,一边问我。
“没有。”我摇头,“你煎药的手法,真……朴实啊。”
我想象中的他,应该是端坐在小凳上,玉指轻捻团扇,优雅地一下下扇着火。
偶尔掀起盖子时,白烟袅袅,便是将美人勾入了烟雾缭绕的山水墨画中。
……哪里是现在这样,毫不讲究地蹲在地上,随便堆个火堆,呼啦啦地拿袖子扇风!
南宫月扑哧一笑:“药效起作用就行了,手法什么的,我倒不怎么在乎。”
“还好,用来毒哑你的嗓子的药只是最普通的那种,恢复起来快,也不会留什么后遗症。”
他端详了我的脸半晌,凤眸闪烁着捉摸不透的光:“所以,你得罪了什么人吗?”
“虽然我曾说救人不问出处,不过你既然都跟我姓了,就是我妹妹了。”
“关心一下你,应该不过分吧?”
“那当然不过分。”
我对他笑道:“有你这么个大美人做哥哥,比我那位‘哥哥’好太多了。”
这话全然是脱口而出,说完我就
后悔了,心里咯噔一下,暗想不好。
虽说对方且臻十年来的种种心怀恨意,但毕竟已经痛快地报复了他,此刻再这般提起,未免太小肚鸡肠。
而且,那都已经是该被抛在身后的过去了。
那些错综复杂的红尘琐事,没有必要污了大美人的耳朵。
南宫月的动作停顿了几秒。
他若无其事道:“你有哥哥吗?”
我沉默半晌:“不是什么好人。”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好奇,甚至有种兴味盎然在里面:“他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么?让你这样说自己的亲哥哥。”
不好的事?
譬如一日复一日的漠然,带来年复一年的绝望?靠近不了,触摸不到,却又永远留有一点模糊的背影,教人求不得又舍不得。
我又沉默半晌,含糊地笑笑。
“我记忆有损,记不太清了。”
“这样啊。”
南宫月敛了笑。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从中取出一些药材往药罐里添。
他一脸漫不经心:“记不清楚,只记得他不是个好人么。”
“是吧。”我不想再回忆过去,试图转移话题,于是将注意放到了他手中的药材上,打着哈哈道:“你这是在放什么呀,看起来像虫子,哈哈。”
他也哈哈了一声:“是虫子呀。蝎子,干蝉蜕,用来拔除你体内的毒。”
我:“……”
南宫月:“……”
我俩面面相觑。
我:“呕呕呕呕呕!!!”
南宫月:“不许吐!咽回去!”
他伸手作势捂我的嘴巴,我忙左躲右闪,两人闹作一团。美人哥哥长得那么漂亮,力气却大得很,一时我完全挣脱不开他的手。
隐隐的直觉告诉我,他似乎并没有看起来笑得那么轻松,反而……莫名有种危险的气息。
但只是转瞬即逝的一刹那,那种违和感便从他透亮的眸中消失了。
“我不喝!我才不喝虫子熬的药!”我按下内心的不安,只当自己太敏感,虚张声势地冲南宫月举着拳头。
“多得是能祛毒的药,我讨厌虫子!”
“讨厌也要喝。”南宫月挑了挑眉,笑容多了一丝妖气,“你生气也好,怪我也好,就算把我当坏人,也得喝。”
直直对上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我顿时怂了。
我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心酸泪,艰难道:“你是医师,都听你的……”
“虽然你逼我吃虫子,不过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我萎靡不振地低着头,盯着身下的青草发呆,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象那些虫子渐渐煮融入药汤的画面。
“陌。”
南宫月唤我。
他好似无意地压低了声音,声线变得如积水的雨云般厚重,顺着耳道钻入我的脑中。
像是穿越了朦胧的梦境而来,我的心重重一跳,不明白那熟悉感缘何而起。
“南宫陌。”他又唤我。
我还未能完全习惯这个名字,下意识地抬头:“嗯?”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南宫月注视着我的双眼,轻声道。
“我也不是什么好医师。”
“如果我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你会害怕吗?”
我看着他,发愣。
“我去屋里找些东西,你在这看会儿火。”
几乎是我想开口的同时,他就移开了视线,动作自然地站了起来。
只留给我一个衣袂火红的背影:“好好想想吧。”
南宫月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有些糊涂,看着他步伐轻盈地向木屋走去,陷入了沉思。
在我养病的这段时间,他并不和我住在一起。花林深处的三个木屋,一个似乎是他放药材的地方,一个终日房门紧闭。偶尔见他进出第三个木屋,那里应该是他的住处。
而此刻,他前往的方向,是第二个木屋。
他煎药的手法很娴熟,能够将我从致命的蛇毒中救下来,甚至不需要拿到毒哑我喉咙的药,就能对症医好我。
居住在这种荒郊野岭,却身怀深藏不露的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