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一两周,我过得很是惬意。
我原先住的院子尚未修好,被王妃安排在方且臻院内的侧房住下,每天也就用膳时会跟他打个照面。
其余时候,大多是我求了方子蘅带我出门。一开始他还会带着我到处玩玩,时间久了,估计腻味了,就随我自己行动。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得了空就去不语斋找宾以寒。赶着上元节的尾巴,和他逛了逛灯市。
花灯里挂着很多写着灯谜的字条,他总能看一眼就知道答案是什么。我就不行了,抓耳挠腮半天,脑子死活转不过弯来。他便笑着揉揉我的脑袋,跟我讲上面的典故。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面红耳赤,然后他讲的故事,我一个!都没听进去!
满脑子都是:神仙哥哥摸我头了!神仙哥哥怎么知道那么多东西!
除此之外,白日去找他时,就是听他弹弹琴啊,吹吹萧啊,或是划小舟去更远的地方转悠。
生活难得这般安稳。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方且臻待我的态度,也慢慢发生了变化。
好几次府里用膳时,他都有些欲言又止,像是想跟我说什么,又生生吞了下去。
我瞧着他气色比先前好些,心里暗笑,知道一定是香囊起了作用,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只顾自己埋头吃饭。
第十日的时候,方小王爷终于忍不住了。
“方承陌,跟我出去。”
正是碧空万顷,阳光晴好的好天气,我刚踏出王府的门想去找宾以寒,身后突然传来方且臻低沉的声音。
“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回头,整个人突然被一把捞了起来。
我头晕眼花,定睛一看,自己竟然是被他捞到了马背上!顿时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张口结舌地仰头看着他。
“你那是什么表情……丑死了。把嘴合上。”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线条分明的下巴,随后两只手环绕过我的身体,抓住了缰绳。
“驾!”他一甩缰绳,身下的骏马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直到到了一片人烟稀少的山野处,我依旧没反应过来。
方且臻一把把我扔下马去。我以为自己要摔个四脚朝天,下意识地想大叫,不料身体落到草地上,竟然意外柔软。
我茫然地低头,发现那草生得整齐而细密,像是天然的毛毯,软软地垫在我的身下。
“你去骑后面那匹。”方且臻冲着我身后挑了挑下巴。
我回过头,发现有名侍卫牵着匹矮点的马,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他将马牵到我身边,随后又赶紧地退了下去。
“你要干嘛?我不会骑马。”我站起身拍拍裙上的草屑,围着那马儿转了转,无言地看向方且臻。
他扬眉:“方家的小王妃不会骑马射箭,说出去,岂不是要被别人笑话?”
骑马就算了,什么时候小王妃需要学会射箭了?!
我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沉默地站在原地,和方且臻大眼对小眼。
那张英气逼人的俊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掩饰般轻声呵斥道:“你学不学?废了这么大劲把你带到城外来,要是今天学不会,就别回去了!”
我立刻闭上嘴,默默地抓住马鞍,默默地爬了上去。
骑马一事,我的确计划了要学会,但不是因为方且臻说的话,而是因为,婚礼那日我若要离开王府,必须靠马儿才能最快地从此处脱身。
我早早地想好了:和方且臻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完,便算是报完了原主的恩,该离开王府
,去外面的世界过自己的生活。
虽然神仙哥哥对我很好,但我并不敢妄自揣测他对我有情,也不敢提前告诉他我那近乎疯狂的计划,反正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离开王府后快马加鞭去寻他,再做长远打算,才是稳妥的决定。
只是……我本来是想求宾以寒教我骑马,好增进一下和他的感情的!
见我在马背上坐立难安的模样,方且臻“嗤”地笑出了声,下一秒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迅速绷紧了脸,指挥道:“脚别全部踩进马镫里,出来点,对。”
“缰绳太松了!你想一会跑起来摔死吗?!”
“不要低头!不要这么紧张!这匹马很温顺不会把你甩下去的!”
“好了,你试试脚后跟轻轻磕一下马腹,让它走起来。”
我欲哭无泪地照做,捏着缰绳的手心全是汗,小心翼翼地夹紧腿,轻轻磕了一下马腹。
那马儿打了个响鼻,撒开四蹄欢快地跑了起来。
“它它它它在跑啊!太快了!我不行了啊啊啊啊啊——”
“方且臻!!!”
我疯狂咆哮,身体本能地趴了下来,死死闭着眼,伏在马背上大气也不敢出,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颠下去。
“小跑而已,你坐起来,别怕啊!”方且臻似是驱马跟了上来,声音从我侧边传入耳内,催促道。
“睁眼啊方承陌,你不睁眼怎么骑马!”
“这点胆子都没有,还想做我的王妃?
”
——谁想做你的王妃啊!是原主想不是我想,我谢谢您了!
被他这么一激,我条件反射地睁开眼,举起拳头就想揍他,结果一转过头去,就撞见了他脸上那点来不及收起的笑意。
“……”
“……”
空气似乎凝固了几秒,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这好像是方且臻第一次对我笑。
我有些发愣,而他亦是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身下的马儿放慢了脚步,和他骑的马并肩在山野上慢慢走着,时不时拿脑袋去蹭蹭旁边那只的。
山野辽阔,远远的是大片蓊郁的树林,绵延向更远的山峦叠嶂。春风和煦,吹得脚下的青草不住摇曳,看起来分外柔软。
“你看,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对吧。”还是方且臻率先打破了奇怪的气氛。
“嗯。”
胸口莫名有些发闷。那一瞬间,我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清俊疏朗的白衣身影。
我抿了抿唇,将自己游离的神智拉了回来。
“方承陌。”方且臻又唤我道,“你房里那件披风……你还有印象吗?”
“披风?”
“就是你让我一定要从火里抢出来的那件!”不知道我的话戳到了他哪片逆鳞,他的语气又带上了隐隐的怒气。
“你不记得了?那为何十年前雪夜我将它给你后,你一直收着它?”
“你说那件火红的披风啊,原来是你的?”我恍然大悟。
他皱着眉,不悦道:“我在王府门前捡到你时,看你衣衫褴褛,才给你披上的。”
“你这失忆,未免太彻底,该不会连那个雪夜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高高在上的方小王爷,也会对我做出那样近乎温柔的举动吗?
我的后脑猛地一阵刺痛,一些零星的记忆似乎要冲破桎梏,飞到我眼前,我却怎么都无法想起。
我犹疑不定地看了方且臻一眼,见他面色不佳,赶紧讨好道:“失忆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嘛
,你别生气,我现在□□只小兔子给你!”
不等他说些什么,赶紧踢了踢马腹,骑着马一溜烟跑远了。
人在危急时刻果然能爆发出潜能,刚才我还在马上要死要活的,转眼间因为要赶紧逃离爆炸边缘的方小王爷,立马能适应马儿奔跑的节奏了。
骑着马靠近一片树林,正准备俯身摸向马鞍上挂着的弓箭,我猛地想起,方且臻没教我怎么让马儿停下来!
那马儿跑得很是欢脱,估计在王府憋得太久,甚至越跑越快,往林子里冲去。
“你慢点!这要怎么停下来啊!”我手足无措,眼见它横冲直撞,不知道会不会撞到树上去,顿时急了,一把扯紧了缰绳。
马儿吃痛,急急地刹住了脚步,还未等我松口气,高高地扬起了前蹄,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嘶鸣,竟是要将我甩下去!
掉下马背的那一刻,我天旋地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要夹着夹板穿婚服了……
那位暗中保护我的御阁主呢?!你快来啊!!!
下一秒,我还真被人接住了。
我猛地抬头,发现自己落在一名素衣男子怀中,面容全然陌生,身形也不像那夜保护我的女装男子那般高大,慌忙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
“你是谁?”我往后退了几步,紧张道。
素衣男子一愣,继而微笑道:“只是个路过之人。”
他背着个包袱,长相普通,几乎可以说毫无特色,没入人群中瞬间就找不到的那种。
唯独身上有种莫名的奇异感,不知为何,让人放不下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