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4)(1 / 2)

实验楼距离校门不远,肖策疾步跑来,远远看见陈绯一边套外套,一边往里走。很快,她也看见他,于是停下不走了,原地跺了跺脚,对着掌心呵气,又贴在脸上。

路灯的光晕是渐变的一团,缀在半空,陈绯独自伫立在漫天的飞雪中,这画面让肖策想起多年以前,圣诞之后的雪夜。

2012年的圣诞,陈绯为他挨了刀子,伤不重,当晚就离开了医院回家。可她一条胳膊用不上劲,生活琐事也不方便。但那时候,肖策还有不到十天就要参加考研初试,陈绯一声未吭,没对他有半点要求。

陈绯没料到,肖策会从考研教室搬走,隔天就提着大包小包的复习资料去敲她家的门。

他来的时候,陈绯正在屋里洗脸,一只手拧不干毛巾,抽了张纸往脸上擦,听见敲门声,随手丢掉纸团,趿着拖鞋过去,就看见肖策杵在门口。

陈绯哟了声,说:“稀客啊,恨不得长在自习室的人,居然大清早来我这?怎么,快考试了压力大,想泄火?”说完这话,人仍堵在门口,没打算让他进来,“肖策,我现在没心情……”

话没说完,男人伸手过来,指腹在她脸侧轻轻蹭了蹭,捻下白色的纸屑。

他说:“我来照顾你。”

我不需要人照顾。

话在喉咙口滚了又滚,就是说不出。陈绯盯着肖策看了半晌,转身往里走,说:“随便你。如果你要因为这个考不上,不要赖别人。”

男人跟着她进来了,轻轻带上房门,说:“不靠最后这几天突击我也考得上。”

陈绯沉默了一会儿,她很早就知道肖策在准备考研,可她从没问过肖策想考什么学校。潜意识里,陈绯认定这么一所野鸡大学的学生,考研只是为了逃避社会的毒打。

但今天,她突然对肖策所谓的“考得上”有了新的触动。

陈绯靠在门边,看着肖策给她铺床叠被子,思绪乱飞:他这人虽然穷,但是活得干干净净。好像随时都攒着一股劲:说话时是这样,沉默时也是这样;平时如此,在床上……也是如此。

她忍不住问肖策:“你要考什么学校?”

肖策没想到陈绯会关心这个,他动作一顿,回答她:“Z大。”

陈绯好像在听天方夜谭:“你说的是哪个Z大?”

肖策:“中国还有第二个Z大吗?”

陈绯:“H市那个?”

肖策:“嗯。”

陈绯不可思议:“你这人说话怎么跟喝汤一样?我没正经念过书都知道,那学校快和清北齐名了。”

肖策:“我只要能去考,不出意外,就考得上。”

彼时陈绯并不明白肖策所谓的“不出意外”有何渊源,她只当他口气狂妄,过于自信。

不过这才像他。陈绯想,如果从他嘴里说出,想考S大本校研究生,她反而会觉得违和吧。

陈绯没注意到自己笑了笑,她说:“那我预祝你飞黄腾达咯。”

随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绯也没仔细想过,如果肖策真的考上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也将永远离开花雨巷,离开她。

等她开始思索这个问题,肖策已经顺利考完了初试。

初试成绩于2013年2月15日公布,越临近那个日子,陈绯就越不想见肖策。自他考完,她隐隐约约就察觉到,肖策或许真的能考上Z大。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觉察到自己的不是滋味,心里就更添一层堵。

肖策放寒假后,一直住在她那里,可陈绯时常避着他,白天一个人去舞蹈教室,晚上累得手指

都抬不起来才回去。那段时间,他们偶尔也**,肖策很卖力,但总差点什么,甚至有几次,陈绯连用自己的手指都没有激情了。

“我太累了。”陈绯总这么说。她兴致缺缺,兜头睡觉,肖策在被中从背后抱她,低声问:“你有心事?”

陈绯张着眼睛,说出来的话,却满含困顿:“我能有什么心事。”

肖策:“你那么喜欢去舞蹈教室跳舞,有没有想过,自己开一间舞蹈教室?”

陈绯压根没心思跟他讨论这些有的没的,嘀咕道:“我哪有那精力。”

肖策:“在大城市,私人舞蹈工作室很流行,盈利也很可观……”

陈绯被他口中的大城市刺中,驳道:“肖策,花雨巷挺好的,今宵也很好,你现在还没考上,别一副以大城市人口吻自居的样子。你别忘了,就算你真有机会去H市,你花的每分钱,都是今宵茶楼出的。”

肖策不说话了。陈绯用力闭上眼,却心烦意乱,粗粗回忆刚才说的话,只觉得自己不知所云。

烦躁,莫名烦躁。陈绯杀人的心都快有了。

公布成绩的前一天是情人节。陈绯没有过洋节的习惯,但是楼里节日气氛浓郁,尤其是最受欢迎的轩轩和大壮,行程早早就约满了。供不应求,宋银川打电话跟陈绯说,有好几个客人在问肖策晚上有没有时间,价格抬得比轩轩都高。

陈绯正在舞蹈教室练舞,燥火直拱,没好气道:“你让他接!我把他第三条腿打折!”

宋银川压低声音,说:“都是老顾客,你要给我一个能交代的说辞啊。如果我说他已经约满了,她们肯定要问什么时候能空出来。难道我要告诉她们,策哥卖艺不卖身?楼里没这说法啊。”

陈绯觉得宋银川就是个死脑筋,刚要开口教他,脑子又转了几转,改口道:“这样,你把这几个单子都拿给肖策,跟他说只要他接,我们不抽成。到手的钱全归他。”

宋银川吓得声音都变调了:“绯姐……你,你跟策哥吵架啦?”

陈绯:“他不是缺钱么。我给他赚钱的机会。”

宋银川拿不定主意:“要是策哥真接了,那怎么办?”

陈绯额角的筋微微一跳,张口道:“就这么办!他就是我们一员工,怎么,让他卖酒,所赚即所得,还不够照顾他?”

宋银川嘀嘀咕咕不肯挂电话:“你真的不会后悔吗?今天是情人节哎,我以为你们要一起过的……”

陈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主意,她心里乱得很,说:“过个屁情人节!我晚上约了人喝酒,别来烦我。”

挂了电话,陈绯心思全无,往后一倒。为了不瞎想,她马上打电话联系了一帮单身狐朋狗友,去酒吧了。

哪知道两瓶酒下肚,刚才抑制住的思绪全钻了出来,堵都堵不回去。

陈绯觉得自己是希望肖策接活的,这样他有了足够的钱,她也不会再这么庸人自扰下去,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交易——这很好,清清爽爽明明白白。

陈绯晃着酒瓶子,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肖策最初答应来今宵工作,不就是默认了要干这活么,无非是碰到她,否则和轩轩他们又有什么两样?

转念一想,她可不愿意肖策为了几个钱,去取悦别的女人——好像她出不起这钱似的。再说了,她调教了一年的男人,凭什么便宜别人?

她陷入无穷无尽的矛盾中,天人交战。

陈绯:草,真恨不得马上杀去楼里,把他用绳子套了绑出来。

陈绯:随他去吧,明天一过,估计也就离滚蛋不远了。臭男人而已,让他睡女人挣钱

,他肯定上赶着去了。

陈绯:妈的,他会给别人口吗。老子杀了他!

陈绯:反正以后也是别人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陈绯:但这狗男人现在是我的!以后的事管不着,现在我还没资格管吗?

砰的一声,她把酒瓶一撂,罔顾身边朋友诧异的目光,气冲冲地夺门而去了。

那是2月中旬,S城全年最冷的时候。

陈绯跑出酒吧,发现下雪了,已经下了一会儿,人间万物表面都盖上薄薄一层白纱。雪地靴踏在地面,雪沫蹦开,呼吸间也尽是细碎的雪花。

她跑得浑身燥热,穿过花雨巷,直奔今宵茶楼。

夹风带雪地推开门,陈绯喘着气,敲前台台面,问宋银川:“人呢?”

“谁?”

一问一答间,陈绯的视线已经扫了圈空荡荡的一楼。她火气更旺:“十点还不到,就接客了?”

仅针对她后一个问题,宋银川老实回答:“今天过节,外面又下雪,她们都来得早。”

“哪个房间?”

“嗯?”

陈绯撞上宋银川发懵的眼神,没心情和他啰嗦,一把夺过他面前的账本,噼里啪啦翻到今天的“酒水单”,目光上下几轮也没看见肖策的名字。

她微怔,终于静下来些,说:“肖策去哪了?”

宋银川这才悟了陈绯这一通狂躁操作是为哪般,他说:“策哥谁也没接,他白天到点就下班了。”

陈绯一时沉默,说不上来自己心情如何,半晌,问宋银川:“他怎么拒绝的?”

宋银川道:“策哥今天心情不太好。他让我直接跟她们说,不接,以后也没可能。有个老客生气了,说……老板娘不在以后,今宵简直没眼看,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绯姐,我们是不是失去这个客人了?”

陈绯摆摆手:“无所谓,爱走走。”

陈秋娥死后,一年多下来,宋银川将陈绯对待茶楼的态度和茶楼日渐走低的流水看在眼里,心里也清楚,今宵是开不长了。可如果真到那一天,茶楼倒了,他又何去何从呢?

陈绯完全不知道宋银川在思索什么,她问:“谁惹他了?为什么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