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随着担架床穿过狭长的走廊,坐在尽头处长椅上的人站起身来。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躺在床上的人被推着向内行去,他的目光追着看了几秒,就转向了站在那里的男人。
“......父亲......”
他攥紧了手掌,附在上面的血液干涸了大半,黏在一起团成粗糙的砂砾。
“我接到电话,联系飞行员后他告知我梢会被送到这里,”迹部景哉的外套搭在手臂上,齐整地打理好的头发有几丝乱翘,他伸手,将它们一气梳到额后,“现在你先向楠解释情况,我去签医疗同意书。”
对方伸出手,将一只手机交给迹部。
他谨慎地接过,上面的通话已经接通,显示着楠柊的名字。
“柊先生。”
前来参与治疗的医务人员穿过他向走廊尽头的急诊室快步走去,迹部被夹在人流里。
与值班医生交谈的父亲语气冷静,但压得极地的声音仍预示着对方压抑的怒意。纯白的空间中,脚步声和人的声音被无限地放大,迹部抿紧了唇,站在那里。
他紧闭上眼,朝着并不存在于这里的人,深深地低下头。
“对不起。”
“梢因为我的缘故被卷进了绑架事件,她......歹徒掏出枪的时候,她挡住了我,腰侧中弹,”他反复收紧又松开紧握的手掌,“是擦伤,失血情况严重,现在刚送进急诊室接受抢救。”
“......”
对方没有回音。
迹部张了张嘴,正要再说些什么时,楠柊深吸了口气。
“是吗。”
他说着出一口气,呼吸扑在收音孔上,在迹部这边听来有种混乱的不真实感。
两人沉默了一阵。
楠柊接着问。
“你呢?”
“是?”
“迹部告诉我,他听见歹徒开了两枪。”
“我没有受伤,”迹部顿了一下,“对不起,是我的责任。因为我要带梢出门才让她遇到这种事的。”
楠柊回答得很快,条理清楚,镇静地好像没有起伏。
“具体的情况我明白了,我会尽快结束手头的事返回日本。其他的事我会和迹部谈,近期你要注意安全。”
“......是。”
他低头。
“你不用为罪犯做的事负责。”
对方的语气平缓,又叫住他的名字,说:“你和梢能够相互帮助,所以造成的伤害最终控制在了一定的范围内,如果在场的只有你一个,没有人能确保不会出现比现在更糟的状况。”
他无声地点头,意识到电话另一头的人无法看到他的举动后,又短促地应了一声。
“我明白。”
“我会关心你的安危是正常的,景吾。如果发生了完全相反的事,你父亲的反应也会和我一样。”
“是......我明白。”
迹部只好又一次说。
楠柊又嘱托了几句,但迹部知道那只是对晚辈的关照。他很少正面与对方相处,但也清楚他是怎样的人。
记忆中的楠柊从来不是多言的男人,楠的内敛性格是从她父亲那里继承来的:思绪过多,却很少全部诉诸于口,往往只在自己做了了结后才平飘飘地说出来。
如果不是为了安抚自己,对方不会说那么多话。
迹部内里不愿被视为受害者的一面挣扎着,但却矛盾地向来自长辈的关心妥协,泛起酸楚的感情。
他站在原地,断了通话。
扭过头去时父亲仍立在急诊室门口,见他走来,迹部景哉转身。
“我向柊先生说明了情况,”迹部首先报告道,“他说他会尽快赶来。”
对方点头,冷静的视线平推而来,指到他的眼前。
“那么,就解释一下你带她去那里的原因吧,我以为你们是去游玩的。”
迹部屏息。
“因为......我需要尽量多地练习,越多越好,”他直视着父亲的双眼,低沉而缓慢,“因此我让梢协助,陪我出门。”
“你应该已经花了充分的时间练习网球。”
“不,并不够。”
他挺起脊背。
“我知道是自己连累她受到了这样的伤害,但我绝不是以一时兴起的态度去做的。我们为了这次全国大赛准备了很久,冰帝——”
两双蓝色的眼对视着,迹部见到自己的父亲皱起眉,双眼被压得浓成一片深色。
像是一场风暴。
“因为你的‘不是一时兴起的态度’,梢有可能受到生命危险。”
“是,但我——”
他的话被打断了,迹部景哉冷着脸,一字一句命令道。
“在你彻底反省之前,我不允许你参加网球部的任何活动。”
迹部顿住了。
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作。父亲的决定如一记重锤,毫不留下让他再说什么的机会。
被抿紧而无血色的唇角崩成一线,迹部想要开口,喉咙却干哑着。
“......是。”
他低下头,执拗地注视着自己在灯光下的影。
-------------
楠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类似酒店客房的空间中。
她茫然地看着正上方发着柔和光芒的灯带,规律跳动的电子音在右耳一侧,与轻微的空调运作声干扰着自己的神经。
楠张嘴,却只呼出一团气体,它扑在面前的什么东西上,一片湿热。
迹部景哉单手撑在床边,凑过去看她。
“醒了吗,梢?”
她转着视线,对上他的双眼。
“......景、”她小声开口。
“啊,是我。难受的话就不要说话了,没关系。”
对方的手缓缓伸过来,楠闭了闭眼,那只手从她一侧的额头顺着头发抚摸,细细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