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擦干头发回到客厅,檐廊上两人还在那对弈。
“现在已经是五连败了呢。”手冢彩菜轻笑着在他耳边说。
棋盘边的两人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外界的扰动。楠微皱着眉,光从屋外照在她的另一边的侧脸上。楠的头发似乎一直没有剪过,手冢最初见到她的时候只长到下颌,现在已经垂到肩膀以下了。她每一次倾身就有亚麻色的发丝从肩头滑下来,在光照下淡得像是本身就在发光。
她每走一步都思考一会儿,但落子依旧很快,而手冢国一只是垂眼看着,不管楠怎样执子都从容应对。对方是早已下了几十年的业余棋手了,楠与他下过几局就干脆地明白了自己没可能取胜的现实,所幸放手一搏。
手冢站在两步外看着,楠正蹩脚地摆出了个穴熊的架势,不、应该只是被逼入死角了而已。他见祖父挑了挑眉,不出几回合便攻了下来。
“困兽之斗,”手冢国一评价道。
“啊......”
楠长出了口气,低头认输。
虽然嘴上毫不留情,手冢却注意到祖父的语气比平时要柔和一些。后者偏头看了他一眼,手冢发现祖父胡须下的唇角松动着。
手冢国一朝着楠抬抬下巴:“去吧。”
楠如被主人以皮球引诱的宠物狗一样窜了起来。
这样的比喻未免不太恰当,手冢却十足接收到了楠浑身的兴奋劲,和祖父如役使成功后的主人那样的满脸得意与慈爱。
“......”
楠又一次陷入腿麻的困境中,手冢无语,只好再伸出手去拉了她一把。
“太大意了。”
话音刚落,他听见祖父哼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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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并排坐在客厅里,面前摊着课本和讲义,楠垂头看着课本,手冢则看着楠。
“春過ぎて、夏来に......けらし白妙の衣ほすてふ天の香具山.....”
她干巴巴地读了一遍,和歌的后半段因为不加断句黏黏糊糊地变成了一整团,被她如绕口令似的念了出来,或是干脆像是哪个国家的巫婆咒语。
手冢压低了嗓音,他的声音已经明显地比同龄人低了许多,带着一点变声期的沙哑,像是纸页沙沙翻动的质感:“是‘春すぎて、夏来にけらし、白妙の衣ほすてふ、天の香具山。’你的断句错了。”
楠两手撑在微微分开的膝盖中间,朝手冢那里前倾着身子,听他口齿清晰地又背了一遍。
果然他的声音很好听啊。她想。
手冢不久之前才从楠口中得知了她多年不上学的“丰功伟绩”,又考了她几首和歌,才确定。
——楠的国语,尤其是古文,真是纯粹靠她的智商和运气在拉。真亏得她上学期的期末还能考67分。
他想叹气,但还是忍住了。
这大概也要拜对方长年的国外生活所赐,即使父母亲给她起了“梢”这样风雅的名字,生活环境的影响还是让她离本国文化很远。
“桃太郎和竹取物语你听过吗。”
“唔、我知道的哦——桃子里的男孩子,还有辉夜姬嘛,”楠想了想,“最后穿着天女的羽衣飞到月亮上去了?——什么的。”
“......”
“怎么了,手冢君?”
“不,没什么。”
得到肯定的答复的手冢松了口气,要是楠连这都不知道那才叫真的从零起步,就差连日本语也重新学起了。
“小仓百人一首,
”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的手冢国一突然出声道,楠和手冢转头看去,老人正挑着眉低头看桌上摊开的课本,又转向楠,“怎么,你连和歌也读不懂吗?”
“嗯——以前没有读过。”
楠回答地太过坦荡,祖父看向她时眉头有越挑越高的趋势,手冢忍不住开口补充道:“她先前住在国外。”
严格来说这句话并不是一句谎言,作为理由也不能算是不恰当。手冢一贯不会为自己开脱,但也不想楠被过分苛责。不过手冢国一似乎从最开始就对楠没有什么反感,他摩挲着下颌的灰白胡须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叮嘱她仔细学,随后便背过双手缓缓走开了。
楠开始深刻思考自己不会读和歌这件事是否真的有那么严重,手冢却很快又投入到了继续给她补习的状态中去。
他准备还算充分,讲解时的调理也很清晰,再加上楠本身一贯对他的要求十二分认真对待,她没过多久便记住了,相比起之前一问三不知的状态算是有了长足的进步。
手冢发现楠是那种专注起来就真的对外界完全不管不顾的类型,看着谁的时候又目不转睛,让人觉得她就是将浑身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射在对方身上,眼里没有别的事物。他以前偶尔会觉得楠的注视有些“黏人”,但现在却很习惯了。
“学得差不多了?”手冢彩菜从厨房走出来,她手里端着盘子,摆到两人坐着的餐桌边上,又朝抄着手坐在檐廊上看棋谱的手冢国一道,“爸爸也来吃点心吗?”
老人的应答声缓缓传来,她一笑,向两人眨眨眼:“栗羊羹,补充糖分哦。”
楠扭头看手冢,发现后者很快将书本理好,放在了一旁。
手冢家的食物链可见一斑。她煞有介事想道。
四人在餐桌边坐好,手冢国一理所当然地坐在主位上,楠正好被他和手冢夹在中间,一老一少用竹签叉起羊羹配日本茶的频率过于同步,以至于她有种被两个手冢包围的既视感——事实确实如此。
不过楠没有因手冢的存在而苦恼的道理,更不要说她正嚼着嘴里棕红的软块,额外摄入的糖分让她心情很是愉悦。
手冢彩菜坐在两人对面,看着他们的脸上带着笑容:“小梢今天在家里吃过晚饭再回去吧?”
楠不由得顿了顿,急忙咽下去想要开口时却被手冢国一以不由分说的口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