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的,无论怎样之前那样的生活还是有些病态了。所以我才在这里想办法补上不够的部分,”楠说得很隐晦,好像自己只是对照着清单往里填塞什么一样,“我要尽早补完才行。”
手冢直觉感到对方又在意指她一直在意的那一点:“你已经确信了吗?你......”
“我只不过是做最坏的打算而已,这总是没有坏处的吧?”她把最后一张文件签好放下,盖过了手冢想说的话,“不过,我想过正常的学生生活也是真的。就算是喜欢音乐,也不能疯狂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嘛。”
“这就是你的结论吗。”
她苦笑起来:“还没有到‘结论’的地步。不过还有时间,我会再考虑的。”
“......是吗。”
楠的话几乎是正论了,手冢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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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会虽然也有各部门派出代表参加文化祭当天的表演,但也只是作为非强制性的提议,像手冢和楠这样一个不适宜登台另一个不打算出风头的情况,则被统一叫去参与一些维持秩序与临时帮忙的工作。
手冢对着节目单让话剧社的成员们上场后,突然出现在他背后的乾低声叫住了他。
“......首席小提琴受伤了?”他顿了顿,看向乾斜后方跟着的那名黑裙女生,后者下意识捂住了低垂的左手,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手冢低头确认了一遍节目单:交响乐团的演出就在两场之后。
他皱起了眉,对乾说:“让执行委员会配合,把演出延后吧。”
“不,就算延后......桐原前辈也没有办法上场。”
乾叹了口气,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桐原走上前,咬牙说道:“只有更换首席小提琴手。”
“......”
手冢感到一些莫名,自己所在的部门并不直接参与文化祭的管理工作。就算乾领着人找到自己,他除了提出先前的建议之外也没有其他可做的事。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疑惑,乾带着两人站得离众人远了一些,又压低了声音对手冢解释道:“桐原前辈在乐团内曾和第二小提琴的樱井前辈起过矛盾,这次她的伤就是因为樱井前辈......”
手冢一顿,看向面前二人:“确定吗。”
两人同时点头,乾则声明自己亲眼目睹了樱井将桐原推在墙角,而将对方的手臂弄伤的瞬间。
“你们向学生会或者教师报告过这件事了吗,”手冢皱眉道,“这是恶劣的伤人事件。”
“不......还没有。”桐原深呼吸道。
他不禁看向了当事人,后者被他不赞同的目光看得畏缩了一下,但又强硬地压低了嗓音:“乐团为了这次文化祭的演出准备了很久,如果现在就说出来的话必定会影响到大家。无论樱井同学做了什么,我不希望整个乐团的努力全都白费。”
“所以前辈的意思是......让第二小提琴接替你的位置吗?”
乾叫住了他:“手冢。”
“......”
手冢将视线从桐原转到了乾的身上。
对方问道:“你能联系上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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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打开门,室内三人第一时间扭头看向了她。
手冢、乾,还有一名自己不认识的女生......穿着自己很是熟悉的风格的礼服。她的心里闪过一些猜测,但只是默不作声地走进去,关
了门。
“具体的情况你应该已经从手冢那里听说了,”乾说道,“这位就是青学交响乐团的桐原前辈。”
楠抿紧了唇,简短地与她问候过后直截了当道:“我无法代替她上台演出。”
“......楠同学。”
“乾君,我不可能替代得了她,”楠说,“乐团的整体演奏从一开始就是由指挥与首席决定的,无论是谁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掌握原有的规则,这和技术或是资历没有关系。桐原前辈的这种情况......由第二小提琴顶替首席完全是合理的。”
乾下意识地看了眼手冢,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于是他转而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桐原,发现她正目不转睛,近乎执拗地紧盯着楠。
“我也不认为自己可以替代任何人,”楠攥紧了拳,她感到自己在被审视,这样的目光她从未在意过,但现在却不得不在意,“桐原前辈身为首席,有一些事只有她有资格决定。”
“......”
楠自觉她说的是废话,虽然真心实意,却也不乏做作的成分在里面。但她只是平静地回视着对方。
乾为两人中难耐的沉默犯难起来,他扭头,却见手冢同样紧紧地凝视着楠,深褐的双眼晦暗不明。他突然想起在自己拜托他联系楠时,对方显而易见地抗拒了,最终还是桐原本人开口他才答应下来。
桐原闭上眼,深深地吸气。
“我明白,你说的没错,”她睁开眼,站起身来,“我会拜托指导老师,让樱井同学代替我暂时担任首席。”
“可以吗。”手冢终于开口问道。
“......嗯,”她说,“我确实不甘心,但乐团的大家不应该因为我的事而被拖累。”
桐原最后又一次说道:“我会让樱井同学代替我,与她的事在演出结束后再处理。”
她大步离开,没有回头,黑裙的下摆从敞开的门口滑过,很快消失了。
三人沉默着,为了腾作休息室而清理得很干净的教室空荡荡的,窗外欢腾的声音隔着半开的玻璃听得很不真切。乾做了一番无用功,一时有些失语,说不出什么能让气氛好起来的话。
手冢率先叹了口气。
“抱歉。”他对楠说道。
“不......没什么,”楠的表情松动了一下,才跟着叹起了气来,“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
她转向乾,心情复杂地正要张口,却被乾抢先一步:“你的事......我不会向其他人说起的,这一点手冢也向桐原前辈说明过了。”
“......”
她不禁看向了手冢,后者始终保持着沉默,只是推着眼镜,镜片后的眉眼低垂着。
如此低落的手冢让楠吃了一惊,她急忙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三人各自怀着沉重的心思混在人群里看了交响乐团的演出。一曲结束后首席小提琴位置的女生骄傲地高昂起头颅,迎接着第一等的聚光与掌声。
“虽然她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乾少见地感叹道,“桐原前辈却永远失去了这次演出的机会。”
他的声音比一般人都要低沉,即使混杂在人群中也够他们听见。手冢随着人群缓缓鼓着掌,舞台上的帘幕正在降下,看见桐原的身影出现在灯光落下的最后一刻。
“我先走了,一会儿还需要我作证。”乾起身。
“嗯。”
两人与乾告别,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夹在兴致高涨的人群中远去。
即使不是亲身经历,目睹了这样的事也让人很
是难受,更不要提手冢曾体会过类似的痛楚。他偏头看着楠,后者的眼低垂着,浅色的睫毛很细,一点点遮住同样浅色的双眼。
——虽然她说想要“补完”自己未体验过的人生,但只有音乐为伴的世界之外也不尽是美好快乐的事。
手冢想道。
——希望她永远不用经受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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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第三次打开手机确认了地址,又仔仔细细看了门牌上“手冢”两个字,才小心翼翼伸手去按了门铃。
门后渐进的脚步声让她退缩了一会儿,但后退的脚步还没踩住面前的门就向她打开了。
她急忙鞠躬:“今天打扰了,我是——”